那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视线，抚摸着她的脸颊——她说，请不要睁眼。

　　那双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水无月永子感觉，自己的右手正在被握住，顺着手纹抚摸。她想到给自己看手相的人说的话，说她的生命线很奇怪，必有一个大劫。

　　“我一直在等您。”

　　那个声音，这样说着。

　　被遗忘的记忆，被抛弃的回忆还在继续。

　　那是属于——死去的月退永子的过去。

　　**

　　贪欲是一张网。一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就紧紧地捆住了你的网。

　　贪婪，□□，嫉妒，暴食，愤怒，懒惰——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七宗罪。

　　有人克服了，有人逃开了，但更多人深陷其中，沉浮在黑色的欲望中。

　　月退永子从记事起，就知道家里很拮据。

　　因为父亲好赌。

　　母亲和父亲并不是自由恋爱下结成的婚姻，她在父亲与他人的通话中听到了。年龄尚小的孩子早慧，很快就理解了成年人口中的词汇。

　　因为经济问题，家里过得并不是很好，母亲在和她的幼驯染的通话里，却一直没有透露家中每况愈下的情况——永子想，可能是她不愿意给别人带来困扰。

　　四岁左右，周围一起上幼稚园的孩子都发现了自己的「个性」，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个性。

　　这本来…可能是一件不算得上很好的事情。

　　在幼稚园里，还没有发现个性的人并不多，但除了月退永子外，其他人都隐隐约约被孤立了起来。

　　除了永子以外。

　　在玩耍时聊起了个性，同龄的有个性的孩子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了非常、非常残忍的话。

　　「无个性的家伙，和我们不同啊，太靠近他们的话，一不小心也会变得那么异常了吧。但是永子酱你不同。你长得那么讨人喜欢，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讨厌你。」

　　因为「异常」，因为「小团体包容不了异常」，因为「别人害怕和他们接触会被传染」…所以那样早地开始排斥别人。

　　而她，也只是因为脸长得好看而被人接近——又有谁会讨厌好看的人呢？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变好，真的很难讨厌起来啊。

　　——个性，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母亲在和别人通话。小小的女孩把头靠在一边，好像是在看电视节目的样子，眼睛却没聚焦。

　　母亲说，她其实，有点高兴永子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个性的特征。

　　“……我好自私，可我想到，她可能是无个性，就好高兴。”

　　“你知道的吧，无个性——无个性会被家族直接放弃。”

　　“我希望——她——”

　　“不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为什么，不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母亲非常的温柔，做的菜也非常美味。

　　就算父亲不经常回家，一回家也只知道睡觉和在家里翻可以拿去卖掉的东西，然后去赌场把那些纸币全部花掉——几乎什么都不剩下来。

　　明明是那么绝望的处境，母亲却能像魔术一样，用那双手找出各种能做成食物的东西，做出美味的、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这边的通话挂断了，另一通电话却又跟着来了。

　　面对姊妹，母亲又换了一种语气。

　　“嗯？理绪，我很好——嗯，你不用回来的，我过得很好。你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好。”

　　“我过得真的很好啦，等你学有所成回来，我们再一起看书吧。”

　　“嗯，我也爱你，理绪。”

　　那么的——温柔。

　　眼睛，那么地悲伤。

　　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流下来眼泪的…悲伤。

　　早慧的月退永子突然又读不懂母亲了。

　　她想了想看到过的童话书，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浮现了那个故事。

　　——《夜莺》

　　失去了自由的夜莺，再也唱不出婉转的歌。

　　被困在国王的花园里，凝视着蓝天，却无法逃脱的……美丽的，夜莺。

　　**

　　在80%以上的人拥有「个性」的今天，「无个性」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情。

　　母亲的个性是数据分析，父亲的个性是电磁——按理说，他们的后代应该能通过分析数据，来操控电子……有着这样的强个性。

　　但很小很小概率的事情发生了，到月退永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第五年的春分日时，她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有个性」的痕迹。

　　作为赌鬼的父亲并不在意这件事，或者说，他回到家里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对所谓的女儿提起什么兴趣。

　　月退小泉也是在婚后才得知结婚对象的赌瘾，对方家族分下来的一点钱财也被赌场里的老虎机吞掉了——好在对方还有点那么良知，没把手伸到自己用于抚养孩子的那笔钱财身上。

　　他们是家族安排的联姻，从作为象征性的那一层来看，也只是这样冷冰冰地过下去。

　　月退小泉无比庆幸这个事实，也无比庆幸永子是无个性。

　　如果单从长相来看，永子一定会和她一样，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作为商业联姻对象的花瓶，家族不会选择「无个性」。

　　无个性的联姻对象，说出去也有些太难看了。

　　……这样的母亲，想必很自私吧？无个性会受到的非议、排挤…在播出的新闻上也并不是没有案例。

　　但是，她还是那样一厢情愿地取了那个名字。

　　让她永远地…——做一个幸福的孩子。

　　不被任何人所伤的，被爱着的，被温柔对待，一路平安地走下去，然后在合适的时间遇上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这样的情景，对于小泉来说，何尝不是自己希望的幸福的延续？她所受到的苦难，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第二次。

　　这是，属于母亲的温柔。

　　但是，一切美好的景象都不长久。

　　在外表看似完好的花瓶内壁里，野蛮的裂缝开始生长，在达到某个支点后，连平常的表象也无法继续延续下去……

　　美好的东西，碎了一地。

　　**

　　—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喜欢妈妈多一点，但是也很喜欢爸爸。

　　虽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出妈妈的名字，但月退永子其实同样也很喜欢爸爸——也许是很少得到过父亲的注视，血液里来自另一个人的基因，这样暗暗地将他们联系起来了——所以，虽然他并不是什么很负责的父亲，但女孩还是很喜欢他。

　　到底什么时候，爸爸才会停下来看看我呢？

　　虽然父母的相处模式，比起夫妻，更像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

　　但她也想…给并不怎么回家的爸爸，看一看自己的表现。

　　「这样的话，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虽然是不大可能实现的愿望，但如果有什么神明存在的话，我希望………」

　　「父亲，能看看我。」

　　小小的女孩这样许了愿，闭上双眼，带着微笑进入了梦境。

　　很少见地，她做了一个梦。

　　——同时，也是和「那个恶魔」的第一次见面。

　　梦境里的人面容模糊不清，那双红色的眼睛却非常地鲜明。她穿着繁复的衣服半跪在地上，而永子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高高的座位上。

　　「她」抬起眼睛，专注且深沉地看着永子。眼底是无尽的悲伤和怀念，还有微弱的、她分辨不出来的感情。

　　永子发现身体并不能由自己操控，明明没有做出反应，手还还是动了起来——那不是一只小孩子的手，而是骨节分明，非常纤长的一只手。

　　只是悬在半空中，但半跪着的人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说：「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都会打破那份规则，让您实现。」

　　「当然——我们随时等待您的回归…」

　　「请您不要迷失于此，您的职权，并不仅是这样而已。」

　　『かぐやどの』

　　「她」再一次低低地呼唤了那个名字。

　　***

　　月退永子发现，自己最近好像变得幸运了起来。

　　睡前许下「希望父亲能看看自己」的心愿，在另一天实现了。罕见地回到了公寓里的父亲，因为看到了她正在做的作业，有生以来第一次表扬了她。

　　和幼稚园的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因为不想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了，她在心里暗暗地许愿了，也真的成功实现了。

　　希望母亲不要那么辛苦了的愿望，也实现了。母亲升迁到了一个相对轻松、薪水也不错的岗位。

　　一切都在往她希望的、好的方向走。

　　她开始许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愿望。例如想要路边的棉花糖，想要母亲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服，想要父亲能少赌一点。

　　全部都实现了。

　　月退永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想，这就是自己的个性吗？

　　好用的个性，能带来幸福的个性，就像圣诞老人一样……真神奇啊。

　　让母亲露出会心的笑容的个性，让父亲看着自己的个性，让自己获得「幸福」的个性。

　　——原来，这就是大家都想要的「个性」啊。

　　而且她还发现，只要自己轻轻唱起梦境里学到的歌谣，这个「个性」的效果就会更强。

　　永子做过小小的实验：希望同桌的感冒能快点好起来，这样就可以早点回来一起玩了。

　　那时，她唱起了那首歌。

　　同桌的感冒不仅是快点好起来了，据她说，是一瞬间，那种难受的感觉就被抽走了。

　　“就像是神明的赐福一样。”

　　就像是，能够带来幸福的魔法一样。

　　所以，在母亲不小心被菜刀划开了手指后，永子也毫不犹豫地唱起了歌谣，许了「希望母亲的伤口好起来」的愿望。

　　永子在平常，是有意识地回避着别人，使用个性。但家里只有母亲，父亲和自己，所以她并没有刻意回避。

　　——于是，奇迹发生了。

　　女孩的眼底荡起浅浅的金色光芒，用稚嫩的童声唱起不知名语言构造的歌谣——在眨眼间，手上那个流着血的小伤口就消失了。

　　这是，月退永子的个性。

　　「愿望」

　　——也是，一切不幸的来源。

　　父亲用一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兴奋的表情，用永子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兴奋的声音开口了。

　　“永子……刚刚那个，是你的个性吗。”

　　但月退小泉却很熟悉。

　　那是对方在赌博上，获得大好的结果时，才会流露出的兴奋的表情。

　　那是赌徒的，狂喜。

　　作者有话要说：

　　唔呃，突然吃到一口味道有点迷惑的瓜【。

　　作者夹带私货行为让我有点不适……不过不适归不适，我的坑品还是在的【。】不过肯定也不会怎么真情实感了。

　　等隔壁竹与刀正文完结了可能就把这边也顺便正文完结了，不过支线是不定时掉落了——

　　非常感谢没有放弃的读者，不过我爬墙如眨眼，跑路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