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舟奔跑, 跑出了海滨大道。拐进了大湾街, 继续奔跑。

　　倪蓝没指示他要去哪里, 他也不管, 没打算跟倪蓝交代。

　　他穿着运动服, 原本就像晨运的。没人觉得他的奔跑奇怪。韩舟跑了两条街，这才停了下来, 改跑为大步走。

　　身边有不少行人，韩舟混迹其中, 外表与他们并无二样, 但他却觉得格格不入。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可以去做一个上班族。

　　从来没有。

　　哪怕做一个外卖员。

　　他感到疑惑,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呢。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父母买卖毒|品，一开始的时候很简单, 拿着东西拿上钱，一递一收, 然后回家。

　　谁会注意到一个孩子呢。

　　后来变成不是那么简单, 原来还有地盘这种东西。

　　他虽然是小孩，但他不能占别人地盘。他被抓住，他被打，他被问是谁家的。他学会观察人物, 学会看别人脸色, 学会判断别人笑容里的假意，学会听出言语里的真伪。

　　学会逃跑，学会打架，学会装成符合他年龄的孩童正常模样。

　　他能在人群里看出哪些是普通人, 哪些是在找货的，哪些是巡街的，哪些是落单的，哪些是有老大的。

　　看到巷子里吸毒昏迷的人，他能淡定地迈过去。看到抓人的警|察，他能若无其事地像普通路人一样张望。

　　就像现在，一辆车子从韩舟面前不远缓缓开了过去，车里的人着便装，但韩舟看他们开车的姿态和张望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是警|察。

　　韩舟的步子不紧不慢，他听到倪蓝道：“你继续走，我们就这样先聊聊。”

　　“嗯。”韩舟往侧边踏了几步，用个子高的人挡住自己的身形。

　　其实他打这个电话有些冲动了，计划里不该这么早跟倪蓝联络，他应该做更多的准备，最低限度先把证件拿到手。有任何的不对劲，他还有退路。

　　但他太想知道阿光真名叫什么，太想知道。

　　他今天给阿生留字条的时候，他犹豫很久，要不要告诉阿生自己的真名，毕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了。

　　他讨厌代号，他讨厌阿勇阿光阿猛阿亮阿生阿平阿个屁啊，又不是牲口。一个连自己大名都不能说的人生。

　　但魔鬼的警觉还是盖过了普通人的感情。韩舟真心祝愿阿生平安，就如同祝愿自己一般。但他也防备着阿生。他昨晚的恶梦不知道喊出了些什么，他没再睡着，他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声响。阿生离开后就去睡了。韩舟不想再猜测和试探阿生怎么想，不想再花精力防备他。反正，培叔死了，公司没了，他们本来就该各奔东西。

　　没必要了。不过就是把分别的日子提前了几天，挺好。他可以集中精神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找我合作，有什么计划吗？”倪蓝问。

　　欧阳睿和刘综安静听着。

　　欧阳睿看了看关樊的屏幕，关樊对他摇摇头，小声道：“还是没找到信号。”

　　欧阳睿却注意到了韩舟那边的背景声音，他用警务通讯系统通知：“大湾南站，他刚才从一辆进站的公交车旁边走过，A组，去大湾路。”

　　关樊默契地调出地图，欧阳睿看了一眼：“B组往桂花西路方向去，他没有交通工具，步行。”

　　这时候韩舟还在跟倪蓝聊：“还没有太具体的计划。”

　　“不太具体但肯定也有些想法，比如？”

　　“比如前天晚上我就该死了，因为你报了信，我才躲过一劫。我还不知道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要杀我们。我原以为是培叔清理门户，但不是，他也是目标之一。”

　　“或许你可以问问培叔，谁要杀他？”倪蓝试探。

　　“警方有没有抓到跑掉的那两人？有什么口供消息？”韩舟也试探。

　　刘综和欧阳睿顿时警惕。

　　倪蓝道：“目前还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你是警方觉得最有价值的人。”

　　“所以，跑掉的那两个人，死了？”

　　“所以培叔，也死了？”

　　两个互相都下了结论。

　　刘综：“……”

　　欧阳睿：“……”

　　韩舟道：“培叔在我手上，要杀他的人一定会找来的。”

　　“你联络了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我怎么保护你？”倪蓝问。

　　韩舟笑了。真聪明啊，他确实是这个目的。找个同伴，是想多份保障。看来找她确实是对的。

　　“我得挂了。”韩舟道：“跟你聊天很愉快。我下回会把事情想得更清楚些再找你。”

　　“等等。”欧阳睿在频道里叫道。“倪蓝，稳住他。”

　　“倪蓝，不能让他这样跑了。不一定有下回了。”刘综也着急。

　　A组已经快到了，再等等。

　　大家听到倪蓝的声音：“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接受了你的委托，但你得听我的指示。我们还没有谈完。你继续往前走，路口有辆黑色劳斯莱斯在等你。”

　　欧阳睿：“……”

　　刘综：“……”

　　欧阳睿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迅速给A、B组下指令，在大湾路和桂花路路口有辆黑色劳斯莱斯，盯着这车，韩舟很可能在车上。“跟着就好，先别实施拘捕。”

　　刘综也在频道里喊了：“蓝耀阳，是你吗？”

　　蓝耀阳没说话。

　　倪蓝也没声音了。

　　韩舟挂了电话。

　　“靠。”刘综摔笔了。

　　欧阳睿赶紧跟关樊道：“锁定蓝耀阳手机位置。”

　　关樊搜索蓝耀阳的手机信号，“在信阳路，在往Blue大厦移动了。”

　　欧阳睿：“……倪蓝呢？”

　　关樊敲着键盘：“我打赌，信号肯定在家。”

　　果然是在家那个范围的。但本人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片刻后，最先赶到的A组报告了：“没有劳斯莱斯，我去问了，旁边一个卖早点的说，有辆豪车大概两三分钟前停在这儿。早走了。”

　　欧阳睿：“……两三分钟前？”可是倪蓝他们挂电话半分钟不到。

　　刘综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中间有一段韩舟跑路的，倪蓝肯定是做了手脚，她让我们听到的不是实时通话，延时了。”

　　“蓝耀阳！”欧阳睿用吼的。

　　说好的一切还在他们的掌握中呢！

　　金孔雀会所的一间豪华办公室里，小红再一次拨了韩舟的号码，没开机。她试着拨培叔的号码，也没开机。小红皱了皱眉，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江|哥，两个号码还是关机的。”

　　叫江|哥的男人四十多岁，一脸阴郁，细长的眼睛里冒着狠意。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小红身上砸。

　　小红转身躲了一下，水晶烟灰缸从她肩膀边飞过去，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前晚给你电话时你怎么不马上说！”

　　“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小红辩解道。

　　昨天江|哥把她们几个跟培叔那边走得近的一个一个叫来问，问培叔和那几个人里有没有人跟她们联络过。他尤其仔细地问了小红，大家都知道小红跟那个叫阿行的好上了。

　　小红不敢撒谎，她们手机的通讯信息到电信公司一查都能查出来。她只好把阿行跟她说的事交代了。

　　“他用培叔的手机打的，他的手机不能用了。他只是跟我报个平安。他说是公司的人干的，培叔受了伤，这几天他不能找我，就这样。他没说他们在哪儿。”

　　江|哥盯着小红。

　　小红抿抿唇：“等他再打给我，我问清楚他的下落，就告诉你。”

　　江|哥松了松脸色：“行吧。机灵着点。”

　　韩舟坐在车子里，瞪着面前的两个名人。

　　路口还真有辆劳斯莱斯，特别显眼，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很值钱似的。锃亮锃亮地霸气停在路口。倪蓝挂掉了他的电话，韩舟正犹豫要不要转头跑，另一辆豪车突然横在了他的面前。车门打开，倪蓝的声音传来：“上车。”

　　韩舟混黑道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黑道。

　　真的很像电影里的黑道。

　　西装笔挺的司机兼保镖，光泽柔软的真皮座位，充满着钱的味道的豪华车厢，而衣着光鲜的黑道老板两口子，就坐在他的面前。

　　韩舟沉默了好一会，细细体会了一把自己穿进了电影里的感觉。

　　唯一有点破坏气氛，不太黑道感觉的，是黑道夫妇一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韩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蓝耀阳道：“你们先聊，我回个邮件。这笔预算有点问题。”

　　倪蓝也敲着电脑，过了一会才抬头：“好了。你好韩舟，我是倪蓝。”

　　“韩舟。”韩舟有些别扭地挪了挪坐姿。然后他想起来了：“你不是在家里？”他还记得背景里的豪华家具。

　　“那是提前录好的。我有很多段。”

　　韩舟：“……”感觉有点夸张。

　　“这次这样安排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有能力帮助你。”倪蓝道。“现在就算他们追上了劳斯莱斯也不会找到我们。”

　　韩舟不知道能回什么。炫耀这个词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还有就是，我们需要给警方适应适应合作方式。”倪蓝再道。

　　韩舟还是不知道能回什么。他觉得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理解你不想被警方抓捕的心情，但你也得明白，我拖家带口的，也不能随性再做违法的事。”

　　蓝耀阳从邮件里抬头看了倪蓝一眼。

　　倪蓝赶紧道：“我就没干过违法的事。”

　　蓝耀阳把笔记本电脑扣上了，他拿起旁边的一个通讯器，点开了：“好了，我们现在重新接通与警方的联络，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但是他们能听到我们的对话。这算是目前合作折衷的一种方式。我们事务所，不单接受了你的委托，也接受了警方的委托。”

　　欧阳睿那边等了几分钟正生气，突然听到蓝耀阳的声音，差点跳起来。

　　靠，还真好意思说啊。

　　“这个案子需要卧底。你说我们目标一致，那你就得接受这个角色。你接受吗？”蓝耀阳问。

　　韩舟：“……”这位有钱人，你这不像是让人有选择的态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