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睿忙跟关樊道：“告诉倪蓝别乱来。”

　　关樊迅速在对话界面上敲字。

　　刘综已经不想敲字了, 他直接在频道里喊：“蓝耀阳！我们需要倪蓝的配合！”

　　海滨大道地铁站口的街心公园长椅上, 一个戴着棒球帽, 穿着运动衣, 戴着耳机背着一个斜挎包的年轻男人正低头看手机。

　　那是韩舟, 他收到了倪蓝发过来的一条信息。

　　「想合作就点开这个链接，安装防追踪APP。」

　　韩舟犹豫了数秒, 手指悬在那个链接上，终于点了下去。

　　关樊在这边接连敲了好几句话。什么不要乱许承诺, 当心刺|激魔鬼。什么按昨晚开会商量的结果来, 突然改动计划会准备不足等等。

　　欧阳睿瞪眼：“需要这么委婉吗？”

　　“刘队很直接了, 管用吗？”关樊道：“倪蓝这人得顺毛的。”

　　被点名的刘综还在频道里喊：“蓝耀阳。”

　　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干嘛的蓝耀阳终于开口了：“你们，就不能像季队相信许警官那样相信倪蓝吗？”

　　关樊敲字的手停了下来, 频道里安静了。

　　“昨晚我们是讨论了很多，推演了许多套路。现在这个也在讨论范围里, 你们同意的。”蓝耀阳道。

　　“有吗？”欧阳睿顿时跳起来了。当他失忆吗？“我们什么时候同意过倪蓝用阻碍我们警方的侦查来取信魔鬼的？”

　　“没具体到这么细节, 但我们讨论过魔鬼为什么会找倪蓝。因为倪蓝是倪蓝，她的思维方式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还说过像魔鬼这样的人，混江湖很久了，观察敏锐, 非常警惕, 还有反侦查的经验。那么你们警方会想到的套路，他肯定也琢磨过了。刚才的对话我们都听到了，他需要同伴，他不想自首。

　　你们警告过我们对这样的人不要有任何善良的幻想, 所以我觉得不要幻想把他抓回来他就会全招了，或者你们让干嘛他就干嘛。倪蓝刚才那一段的对话里肯定也有她的直觉，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况且，倪蓝一直认真在帮忙，她不会阻挠你们的侦查工作的。”

　　蓝耀阳的话刚说完，关樊就道：“我们的追踪被屏蔽了，魔鬼的手机里肯定装上了什么软件。”

　　欧阳睿摊手：“蓝耀阳！”

　　这时候大家听到了倪蓝的声音，她正在跟韩舟说话：“好了，现在只有我能看到你的定位信息了。”

　　蓝耀阳默了默，仍顽强地为倪蓝辩护：“她不是还让你们继续监听着嘛，一切都还在你们的控制中。”

　　刘综：“……”

　　欧阳睿：“……”

　　一旁的技术员看着欧阳睿，欧阳睿挥挥手：“继续跟踪，看看能不能破解屏蔽。”他又通知了外勤的便装同事：“海滨大道，A组到那里待命。如果看到阿勇，悄悄跟着，别惊动他，暂时不实施拘捕。”

　　倪蓝跟韩舟的对话还在进行。

　　大家听到魔鬼在说：“你是在试探我敢不敢把合作进行下去，会不会把手机丢掉？”

　　“你已经证明了你敢了，但我恐怕还需要多一些诚意。”倪蓝道。“你告诉过许警官你的真名吗？”

　　韩舟沉默了一会：“没有。”他明白倪蓝的意思：“我叫韩舟。韩信的韩，小船的那个舟。”

　　欧阳睿和刘综两边同时收到了倪蓝发的信息——韩舟的名字、正脸照和身份证号。

　　正脸照一看就是手机摄影头对着自己拍的，估计是刚才让韩舟装了反追踪APP时控制韩舟现在的这部手机。但身份证号她是侵入到哪个数据库里搜的，欧阳睿和刘综很有默契都没说话。

　　关樊马上搜索起韩舟的资料来，结果警|察内网案件资料库里就有。

　　但那是很多年前的内容。

　　倪蓝这边也在看资料，她跟韩舟聊天似地在说话：“哇，你小时候挺精彩的呀。”

　　“还行。”韩舟应着，忽然问：“你现在跟警|察在一起？”

　　“不是。我给你看一下。”倪蓝道，“我在家里呢。”

　　她似乎开了摄像头，韩舟道：“你这房子肯定很贵。”

　　“肯定比你名下的值钱。”

　　韩舟笑了笑：“我那小公寓算非法所得吧，是不是得充公？”

　　“对。”倪蓝在看韩舟的档案：“我有点信你刚才说的了。因为你的经历跟许警官有些像。你们都有一个吸毒的爸爸，都从小遭受家暴。”

　　韩舟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是真的吗？他说的那些我一开始是信的，后来又有些怀疑，但还是信的。再后来发现他是卧底的时候，就怀疑比相信更多了。”

　　“是真的。但他比你幸运。他有一个想保护他但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妈妈，他还遇到了能帮助他的警|察。”倪蓝顿了顿：“所以他长大了做了警|察。”

　　“嗯。”韩舟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还是很不一样的。

　　欧阳睿看着韩舟的档案，叹了口气。

　　韩舟的档案上记录着他是H市人，父母都是吸毒人员，几进几出戒毒所。韩舟遭受到家暴，同时也频繁地因为打架斗殴进出警局。12岁时还因为一次将人重伤被拘留，但他年纪太小，且伤人原因是自卫，最后不予起|诉，被放了，且被转到社会福利院监管。当时他的口供是爸爸想将他卖了换钱，他不愿意接客。那个受伤了和他父亲最后被判了刑。

　　父亲被判刑后韩舟被母亲接回，离开了福利院。之后的档案里就没记录了。

　　关樊继续搜索韩舟母亲的资料，发现她死于韩舟17岁那年。死因是吸毒过量。再调出韩舟父亲的资料，这人在韩舟16岁时出狱，两年后同样死于吸毒过量。按时间算，跟他妻子去世时间相隔四个多月。

　　欧阳睿把资料发给刘综，两个人都懂了。懂了倪蓝在与韩舟的对话里有了什么直觉。

　　“我只是打工的，何必。”

　　“他走后我马上也会走。”

　　韩舟的人生毫无斗志，却充满了求生的警觉。

　　他们也明白了倪蓝为什么会问“他死的时候能喊我是警|察，你能喊什么”这样的问题。

　　电话里，韩舟也正在问倪蓝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嫉妒他？”

　　刘综和欧阳睿安静听着。

　　现在他们都明白这个问题对韩舟很重要，这是倪蓝击中他的点，倪蓝的回答会影响到韩舟对她的信任。

　　“我懂那种感觉。我十一岁的时候，班上有个女生请我吃生日蛋糕，还说是她爸爸带她去买的。我直接把蛋糕拍到她脸上了。”

　　刘综：“……”

　　欧阳睿：“……”

　　倪蓝继续道：“老师把我抓到办公室批评我，但又说理解我。其实她一点都不理解。我根本不是因为她在我面前炫耀她有爸爸疼才那样的。谁没有爸爸啊，没爸爸怎么生出来的。我真的不稀罕那个。那时候没人懂我。后来我出国，有个女生特别爱炫，炫今天去了哪里，爸妈给她买了什么礼物，整天在社交平台发个不停，还艾特所有人。我特别讨厌她，我把她的论文资料黑掉了，她哭着熬夜重新找。别人觉我嫉妒她又富又美，根本不是。我要有钱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嘛，而且我认真照镜子，我比她美多了。”

　　刘综：“……”

　　欧阳睿：“……”

　　这种沟通，能拉近距离？

　　但是韩舟居然听笑了，他听懂了。

　　蓝耀阳居然还要帮倪蓝解释一下：“倪蓝嫉妒的点，跟寻常人的理解不一样。她不是嫉妒所谓的幸福和白富美，她是嫉妒别人能自由地晒幸福和炫富炫美，而她其实也可以这样，但不能。”蓝耀阳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说法：“就像被强行压制能力，压制人生的那种憋屈。”

　　“我们懂。”欧阳睿没好气。

　　倪蓝聊蓝耀阳就会眉飞色舞，蓝耀阳说起倪蓝就语重心长。真是完全不想听。

　　“当然了，现在倪蓝长大了，懂事了。她知道不应该那样做，那些行为不对。”蓝耀阳试图帮倪蓝洗白。

　　两位警官不想理他。他们认识现在的倪蓝，她什么行为他们知道，刚刚才领教了。

　　倪蓝听到韩舟笑了，便道：“你嫉妒他的理直气壮，是吧？我用了个好点的词，羡慕。”

　　死得壮烈在韩舟看来不值得，他惜命。死太容易，壮烈这种情绪太主观。

　　但是理直气壮，他真的没有。

　　他不可能拥有理直气壮的人生。

　　“我是警|察！”

　　在韩舟看来，威风的不是警|察两个字，是里面所蕴含的意味。

　　他想换一种生活。

　　他和阿光，明明开始有一样的人生，最后却是不一样的人生。

　　他想要找到他前半生里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毫不心虚，坦坦荡荡的那种感觉。

　　倪蓝问他：“哪怕付出生命？”

　　倪蓝能理解他。

　　魔鬼走出地狱，接受阳光，只能死去。

　　但他就是想试一试，被阳光照耀到的感觉。

　　哪怕付出生命。

　　阿生一晚上没睡好，所以他醒得有些晚了。

　　他醒来的时候阿行已经不在了。桌子上放着一包未拆的泡面碗，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兄弟，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各奔前路，最好从此不再相见。就不跟你当面说再见了。祝平安。”

　　阿生盯着那字条，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把字条拿到厕所，用打火机点着了，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掉白纸黑字，他把灰烬丢进了马桶里。

　　然后他烧了开水，坐下把那碗泡面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