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五的事情之后, 村里每隔几天都会开批斗大会, 还是强制全村都要到场, 以至于这个年都过的没啥滋味。

　　就连年底分猪肉, 大家都是分了赶紧回家，生怕自己被抓去批斗的。

　　元宵节。

　　没有糯米粉，郑向东和刘茵只能吃的丰盛点菜庆祝这个团圆的节日。

　　突然, 刘茵放下碗, 朝着郑向东道：“快把菜收一收。”

　　郑向东只愣怔了一瞬, 立刻放下手里的碗, 将桌上的饭菜全都端到灶房, 放到柜子里锁严实，同时也看了看厨房里有啥东西需要藏着的一并藏了起来。

　　刘茵在屋里转了转，没发现啥出格的东西，便给自己和郑向东都倒了杯茶。

　　刚做完这一切，旺家就在外头叫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拍门的声音。

　　小两口对视一眼, 郑向东立刻朝着外头应了一声：“来啦。”

　　门一开，就看到革委会主任站在外头, 跟着是还有其他几个革委会的人以及大队长。

　　“领导咋今天过来了？”

　　“向东, 是谁呀？”刘茵一边问一边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人之后，立刻挤出一丝笑容：“领导和大队长来啦，快进屋说话。”

　　这时候的天气还很冷, 大队长也顺势请县里来的同志进屋。

　　刚走到门口，革委会主任就看到门前放着个沙盘，上头还写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字体方正清晰，非常不错。

　　“主席的话！你们这是？”

　　郑向东往沙盘出瞄了眼，压下心底的疑惑，连忙解释：“城里来的知青隔几天就会教我们认字，我们也用不上纸笔，就用这土办法巩固知青教的字儿。”

　　“挺好。不管土不土，只要是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明显，革委会主任此刻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挂着微微的笑意。

　　几人随后进屋，看他们坐下，刘茵立刻给几人倒茶，又将山里头弄来的坚果和之前存着的果干摆出来。

　　革委会主任一看盘子，笑道：“还挺丰盛。”

　　大队长若无其事说道：“都是些山里的野货，不值啥钱，咱过年也没啥好东西，就拿这个充数。”他指了指那桌上的盘子：“您尝尝。”

　　革委会主任拿了小块果干，刚嚼了两口就酸得变了脸，浪费是可耻的，他只得囫囵咽下，赶紧喝了几口热水。

　　“味道还行，可能女同志更喜欢吃这些。”

　　刘茵低头偷笑，她那时候做了挺多果干，当然都是加糖的，这一罐是当时糖用光了，啥都没添加。后来吃着吃着，觉得这味儿还能接受，就没再加工，让它保留原味。

　　郑向东看了大队长一眼，郑先进暗自摇了摇头，然后才开口问：“主任今天过来，还特意来小六家，是不是又出啥事了？”

　　革委会主任抿了口热水，往下属那儿看了一眼，那人立刻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放到桌面上。

　　“你们看看。”

　　大队长识字，郑向东刚刚也说和知青学习，认字也过了明路。

　　两人将纸摊开，迅速看着。

　　刘茵也粗略扫了眼，嘴角下压，内心满是怒火，恨不得将那写信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郑向东和大队长看完也是同样的心理，只是碍于革委会的人在这儿，他们只能急速辩解，同时伴着愤怒。

　　“主任，这，这上头的话太离谱了。”

　　革委会主任慢吞吞说道：“离谱吗？我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郑向东不知道这个主任心里怎么想的，他只能辩解道：“主任，那古墓是否是封建残余，我不懂，这些都应该由您这样的领导来定论。可我以为当初给我们的表彰是因为抓住了一伙逃窜已久的犯罪团伙？”

　　大队长立刻会晤，加紧说道：“对啊，要不是因为有那些盗匪，他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哪会知道古墓啥的。主任，您也别介意我说句卖老的话，我都几十岁了，出生就在这儿，在这地界住了几十年，就没听祖辈们说过山上有古墓。”

　　革委会主任愣了愣，再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封信些的确实有几分巧妙，如果不仔细想，很可能就信了信中郑向东和刘带弟保护封建残余这事儿。

　　可明明，郑向东和刘带弟是打击犯罪团伙，转而发现了古墓，这两者之前的关系确实得弄清楚。

　　他抬头正好瞥到墙上挂着是奖状奖章，还有和主席的合影，大合影。

　　其实这也是他过来的原因，不想像上次那样纯粹靠着封举报信就来抄家。

　　现在跟着闹革命的大部分都是学生，他们□□是也都是地主、资本这些本身底子就是黑的人。

　　然而郑向东和刘带弟不同，他们是贫农，曾经为了保护村庄冒死和十几头狼战斗，要是把这样的人拉出去□□，很可能会引起贫农阶层反感。

　　现在他也想明白了，全国英雄模范的称号是不可能剥夺的，他们保护的也不是那些封建残余，而是打击犯罪团伙。

　　因此，举报信上的这一条就不能成立。

　　郑向东看主任很久没都言语，便淡淡道：“古墓里头是不是封建残存，这些也应该要交由党来处置，而不是那些想偷出这些东西换钱的人。英雄模范的称号是当给的，是主席当时亲自颁给我们的，如果要收回，我们也认了。”

　　革委会主任一听到主席两个字，立刻摆了摆手：“你们别紧张，我今天过来就是对这封举报信存疑，所以才亲自过来看看，要不然我何必费这功夫，直接让人将你们带走不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

　　主席亲自颁发的奖章，岂是他说收回就收回的？

　　假如真要取消这两人的全国模范称号，那也得中央下命令。

　　他可不会吃力不讨好的把这件事上报，好悬今天过来了，不然他一准被这封信给误导了。

　　只是这条不成立，还有下一条……

　　“感谢主任对我们的信任。”郑向东些许激动道。

　　革委会主任直接点着信纸的后半段：“郑老五是坏分子，我知道你和他是兄弟，这一点你是怎么解释？”

　　郑老五被□□之后，老宅那边的人立刻和他断绝关系划清界限，就连郑老五的儿子都被王大花给接了回去。

　　要不是老宅现在就大宝和小宝两个孙子，恐怕王大花根本不会接受小宝。

　　郑老五被赶出来之后直接在村里一件荒废已经的房子里住下，村里人现在都和他划清界限，倒也没有说什么。

　　郑向东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主任，本来这些是家丑，我不想宣扬，但您今天问了，更为了我们的清白，我不得不说。”他叹了口气：“当初我和媳妇儿结婚后就被分出来单过，那时候啥都没有，可我这五哥成天惦记着，觉得我私藏了很多好东西，几次趁家里没人来翻找，先头我都念着兄弟情分忍了，后来有一次被村里人看到，我实在忍无可忍，和他断绝了关系，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您随便去哪家问都行。”

　　看他说的压抑，革委会主任基本上已经相信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等会儿肯定会问问别人。

　　大队长瞥了眼革委会主任的表情，忧心忡忡道：“主任，不是我护犊子，这人几次三番的些举报信污蔑，肯定还憋着坏呢！”

　　“怎么讲？”

　　“您想想，他们小两口是全国英雄模范，去过京市见过主席的人，全国有几个这样的人，您不清楚吗？”见他点头，他接着说：“就咱们省，这些年出了几个？咱们市、咱们县，出了几个？当然，以后肯定还会有，但现在他们却屡次被举报，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咱们的英雄模范染上污点，被撤销这光荣的称号！您一定要明察，揪出那个心思恶毒的人。”

　　革委会主任听了这席话之后，陷入深思。

　　刘茵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信的内容，但她听了这么半天，也能看到摊在桌上的信纸上的字迹，说道：“主任，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我和向东老老实实种地给国家创收，这信上的字这么好看，一看就不是咱身边的人写的。”

　　大队长也眼前一亮：“他们小两口保卫村庄，又成了模范之后，在大队里人缘可好了，就算有那些不着调的，肯定也写不了这么多字，还写的这么秀丽，您一定得仔细查查。”

　　革委会主任的目光也放到了信上，作为一个读过书接受过教育的人，他只看了两遍就觉得这像是女人的字迹。

　　他们这种小地方接受教育本来就不普遍，有些人家儿子都没能去上学，更何况是闺女。

　　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下属听他念叨了两句之后，猜测道：“主任，是不是下乡的知青？”

　　革委会主任立刻转头看向大队长：“你们队里有没有女知青？”

　　大队长一愣：“有一个。”

　　“走，咱们去女知青那儿，比对比对字迹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她了。”

　　事关自己，郑向东和刘茵当然要跟着一起去。

　　革委会主任对他们现在已经没了怀疑，想跟就跟着吧，到时候正好能对峙一番。

　　胡兵和王刚都见过革委会的主任，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会将这张脸忘记，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挺疑惑，怎么突然来了知青点。

　　大队长一起过来没什么，怎么郑向东和刘茵也一起过来了？

　　指了指许梦的书房之后，胡兵和王刚就偷偷问了问郑向东发生什么事。

　　郑向东只摇头，示意他等会儿自己看。

　　看到革委会的人，许梦有一瞬的惊慌，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不知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中。

　　这一回，革委会主任也不说话，只任由手下的人去办。

　　他们将信展示在许梦面前，然后提出要她的笔迹来验证。

　　许梦不停摇头：“我是知识青年，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许知青，现在只是怀疑，如果你想洗清嫌疑，拿出你的笔迹。”

　　许梦一直不肯，革委会的人只好硬搜。

　　下乡的知青一般都会带上几本书和笔记什么，他们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两者对比之后，立刻交到革委会主任面前。

　　“您看。”

　　革委会主任对比了一下，笔迹确实一样，当下就黑了脸。

　　“许知青，这封信是你写的？”

　　许梦一个劲儿的摇头。

　　“你为什么要写一封污蔑我们全国英雄模范的信？是不是存心想抹黑他们？”

　　许梦惊慌的不行，只知道在那儿摇头，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不答，整个人的状态看着也非常不正常。

　　而此时，胡兵和王刚都惊呆了。

　　他们接触郑向东和刘茵也有大半年了，知道这两人的性格，绝对不是坏人！

　　没想到一直和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女知青，背地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想以前对她的同情，真是喂了狗。

　　刘茵看着前头审问许梦，她抽空扫了眼许梦屋里，当看到她桌子下面藏着几本书的时候，立即扯了扯郑向东的袖子。

　　见他转头，才用口型问：‘你藏书了？’

　　郑向东颔首。

　　革委会主任见实在问不到什么，准备将人带回去审问。

　　刘茵趁着这时候：“主任，按理说知识青年下乡是为了帮助我们，或许我们在平时上工的过程有点小摩擦，可也不到弄死人的地步。许知青这样受过教育的人，应该比我们更通情达理，可她却实用这样极端的法子，我觉得她是想挑起我们的民族矛盾。”

　　在场的人都被她说的有点懵。

　　王刚将疑惑问出口：“什么民族矛盾？”

　　刘茵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革委会主任，见他没有让自己停止说的意思，便再次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许知青算是知青代表，我们是贫农代表，知青带头批判我们贫农，这不是挑起阶级斗争，制造民族矛盾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革委会主任带头赞同之后，狠狠看了眼许梦，怎么看都觉得她此时此地在装疯卖傻。

　　另外几个革委会的人更是直接，转头就去许梦的屋里翻找，大约两分钟之后，里头就有人抱着一摞书跑出来。

　　“主任，您看！”

　　革委会主任只看了看封面，便立刻下令道：“收好这些证据，把许梦带回去。”

　　“是。”

　　大队长去送革委会的人，郑向东和刘茵则没有再跟。

　　“许梦真的……”胡兵有点说不下去。

　　本来以为只是个娇小姐，没想到不仅是毒蛇，还有可能是特务，他一时半会真的难以接受。

　　王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革委会的人不会诬陷她。”

　　之前村里闹哄哄，胡兵和王刚其实是有点反感，后来那些人去抄郑向东的家，他俩就更反感了。

　　可后来革委会的人亲自来道歉，这回还亲自调查，反倒让他觉得革委会的人还是靠谱的，至少不会随便诬陷人。

　　只能说王刚这种感觉是错觉，只因郑向东和刘茵算是特例，革委会主任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得不谨慎些而已。

　　郑向东和刘茵也没在知青点多待，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

　　好好的一个元宵节被闹成这样，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怀呀。

　　许梦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也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只是这件事或许有很大隐秘，大队长一直压着不让人瞎说。

　　郑向东和刘茵也没将这事儿说给大壮和二柱听，只让他们看后续就行。

　　回到家，将碗柜里的菜端出来，又热了热，两人继续这顿未完的团圆饭。

　　“之前还以为你没藏书，没想到真藏了。”

　　从比旺家更早知道有人来家里，和在许梦那儿发现自己藏的书，郑向东再次庆幸有个小仙女媳妇儿。

　　“反正那些东西放在家里我们也不能看，索性让它们物尽其用。”

　　刘茵轻笑：“也幸好你放了书，不然革委会的人肯定不会重视这件事。”

　　“只要她能离开咱们大队就行。”

　　“这回恐怕不止是离开了。”

　　要真被定性为特务，抄家灭门都有可能。

　　“不管她，她三番四次想置我们于死地，就应该会想到如今的后果。”

　　刘茵才不会去管许梦，只要许梦不再出现蹦跶，她乐得能多吃几碗饭。

　　许梦被带走三天后，县里来了几位同志，在大队长的陪同下将许梦的东西全都带走。

　　原本差不多要被淡忘的事情又被勾了起来，这一回，大队长没压着不让谈论，随村民咋说。

　　这一下，村里的流言就多了去了。

　　有说许梦家境好，已经把她弄回城了。

　　也有说许梦家里是大资本，她没资格做知青。

　　还有说许梦勾三搭四，成了破鞋，被带走劳改。

　　更有甚者说许梦去城里当官太太。

　　总之，没一个流言靠谱，反正大家传的绘声绘色，说什么的都有人信。

　　大队知道内情的只有大队长，郑向东和刘茵，还有胡兵和王刚。

　　只是没人松口许梦那天被带走到底是为了啥事。

　　二柱和大壮在村里听了一波之后，又跑来郑向东这里问。

　　“哥，许梦到底是为啥被带走的，上回你不说，这回人家把她东西全都搬走了，能说了吧？”

　　郑向东笑看他们：“你俩就这么想知道？”

　　大壮立即撇清：“是勤勤想知道，我就来问问，要是不能说，也没啥。”

　　二柱也跟着点头：“家里的女人太八卦，我们也是没办法。”

　　刘茵信大壮的话，可不会信二柱的话：“她写了封举报信举报我俩，没想到革委会的人下来调查，我俩没事儿，把她自己圈进去了。”

　　大壮和二柱一听他俩又被举报了，刷的站了起来。

　　“这个许梦还真是贼心不死，上回举报见你俩没事，又来一次？！”

　　大壮想到她现在的下场，恨恨：“她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希望革委会的人好好治治她。”

　　郑向东道：“你们知道这事儿就好，别出去说。”

　　“知道。”

　　“哥，你放心，我不会跟勤勤说。”

　　“我也不会跟家里人说。”二柱也补充道。

　　没了许梦之后，郑向东他们上工也愉快了许多，胡兵和王刚也融入其中，彻底忘记曾经出现过许梦这样一号人物。

　　一天傍晚，大队长用驴车从县里弄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细细一看，村里人都惊觉这不是几年前来这儿的谢教授吗？

　　想到谢教授的身份，村里人立刻避之如蛇蝎的躲开，都不愿意往前凑。

　　郑先进看着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人，强迫自己不要露出怜悯或者同情之色。

　　村里的牛棚早就失修，根本不能住人。

　　这时候，他将村里的干部都喊在一起，又将郑向东等几个大队出色的青年喊过来。

　　人到齐之后，他就将县里交代的任务说了下，然后等着他们的意见。

　　“之前是知青，现在又来这些……”说话的人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不合适，及时止住，又问：“大队长，还会不会送人过来？”

　　郑先进摇头：“这事儿不好说，照现在的情势，可能还会有。”

　　在场的人都默默叹了口气，他们更多的是想着怎么吃饱饭，存点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这些知青啊下放的人，说实话他们都不大欢迎。

　　“现在不说这些，先想想把他安排在哪儿，还有上工的问题。”

　　谢教授当年来这儿的时候，真是与人为善，村里人都挺喜欢这个儒雅的教授，也很尊重他，没想到几年过去，情况大反转。

　　这些人都怕事儿，肯定不会违逆上头的意思，纷纷想着有啥住的地方和脏活之类的事儿。

　　郑向东记得当年谢教授的善意，便出声道：“带弟想再多养几头猪，不如让谢教授帮着带弟养猪，猪粪啥的都交给他去弄。至于住的地方，我和带弟以前住的地方不还空着，那屋想要住人肯定不行，但住他够了，以后再来人，也不用操心了。”

　　大家都想了想郑向东们以前住的房子，好像屋顶都有点塌了，确实是个地方。

　　至于养猪，刘茵养的猪已经在这附近出了名，再多养几头，收益都是大队的，大队的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否决。

　　“我赞同小六的办法，完全符合上头给的标准，你们是个啥想法？”郑先进扫了眼屋里的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