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

　　一个西装革履, 挺着大肚腩的中年谢顶男，突然造访。

　　马爱玲上下打量着他, 愣生生没认出来到底他是谁。

　　直到他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张楠，是陆蔷薇的班主任。”

　　“老师？”马爱玲的眼睛不自觉瞪大几分，手里的活计也停下，“蔷薇，她在学校犯什么事情了？”

　　张楠笑呵呵地上前：“瞧你这话说的，蔷薇这孩子那么乖巧优秀，怎么会犯事呢？”

　　马爱玲狐疑地盯着他：“不是犯事？”

　　不是犯事来家访做什么？

　　马爱玲匮乏的经验里，并得不出什么答案。

　　但出于对老师的尊敬，马爱玲还是将张楠领进了家里，好生招呼着端茶送水。

　　张楠喝了口茶，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十块钱就能买一大包的那种。搁平时他早就吐了, 漱口都嫌涩, 但今天他有求于人, 态度是相当的良好。

　　他放下一次性纸杯, 尽量让自己笑得憨厚：“我今天来家访呢, 主要是想摸底一下班上同学的分科意向。”

　　马爱玲总算摸清了些状况, 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

　　她没读过什么书，也就初中毕业文化水平。

　　家里的三个孩子，老大老二虽然读书不行，但好歹也读过高中。她作为母亲，不可能不知道高中分科这件事。

　　不过，她的水平也仅限于知道, 还有一些街坊邻里间的闲谈。

　　“听隔壁家的婶子说，读计算机好。”马爱玲眼睛亮了亮，似乎被点起了某种光芒，“她儿子大学毕业后一个月两万块钱工资。”

　　“想学计算机就得选理科。”张楠喜上眉梢，激动地拍起掌来。

　　他之所以会如此积极，是因为如果陆蔷薇选了理科，那她就不会被分出一班。而陆蔷薇的成绩又这么好，校领导点名了，是今年高考冲击状元的强有力人选。

　　外中的规矩，哪个班出了高考状元，班主任直接奖励人民币20万。

　　且就不说钱了，只要有状元名师的名号，以后张楠的口碑和地位，那和现在完全就不可同日而语。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楠才不惜拉下脸来，也要把陆蔷薇留在一班。

　　但他和陆蔷薇不对付，这才想到了侧面击破的办法。

　　张楠苦口婆心：“听我的姐，就让孩子继续学理，成绩这么好，不学理太可惜了。到时候孩子争气点，考个高考状元，那可是你们陆家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情。”

　　“这……”马爱玲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捏住围裙，一双与陆蔷薇有几分肖似的大眼睛充满茫然。

　　老师都这么说了，邻居也这么说，马爱玲心里当然是觉得理科好。

　　但，这毕竟是陆蔷薇那孩子的事情。

　　如果张楠是二女儿陆瑶的老师，马爱玲绝对有底气现在就把陆瑶叫过来，拎着她耳朵让她听老师的话。可陆蔷薇……不知怎的，马爱玲有些怕这个女儿。

　　这种感觉在陆家带人上门要钱，而女儿不动声色将人打发走后，就愈发明显。

　　她犹豫地开口：“这件事我做不得主。”

　　张楠面露不虞：“有什么做不得的？”

　　马爱玲说：“蔷薇这孩子主意大。”而且小小年纪，就一个人搬出去生活了，可以说几乎是完全脱离了陆家。

　　张楠不满地皱起眉头，沉默了会儿，看着陆家简陋的装修家具，拿出了自己的第二套说辞：

　　“实不相瞒，我还是挺想这孩子留在一班学理的。这孩子的进步也是我一手带上来的，实在不想看她去其他地方走弯路。是这，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如果你能把她劝住，我代表学校，给你们奖励。”

　　“什么奖励？”

　　张楠伸出两根手指：“两万块钱。”

　　“两万……”

　　马爱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张楠看着她的表情，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

　　**

　　陆蔷薇刚把晚上准备好的面条下锅。

　　电话响了。

　　她不得不腾开手：“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兴奋：“三妹三妹！有好消息——”

　　“二姐。”陆蔷薇忍不住笑了笑：“有什么好消息啊？”

　　自从上次陆媛母女来势汹汹后，陆瑶就时不时地和陆蔷薇保持着联络。有时候是跟她吐槽一些家里的事情，有时候则单纯是姐妹间的问候与关切。

　　陆蔷薇得知陆瑶要面试的时候，还用从凌菲那里赚到的工资，送她了一套正装。

　　虽然搬出来住，但两姐妹的感情却意外地好起来了。

　　陆瑶高兴地说：“你班主任来咱家了，说你只要报理科，就给你奖励两万块钱！”

　　陆蔷薇：“……”班主任？张楠？

　　他怎么又搞幺蛾子了，这才消停了多久？

　　陆瑶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只觉得两万块钱简直天上掉馅饼。而且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被爸爸知道，否则肯定又被拿走。

　　她急切地催促着陆蔷薇：“你快回来，别被爸爸知道了。”

　　陆蔷薇冷静下来，问：“张楠现在还在家里吗？”

　　陆瑶说：“在，妈留他吃饭了，还给他专门做了宝贝生日准备吃的大盘鸡。”

　　“行。”陆蔷薇看了眼时钟，飞快地道：“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当下，面也不吃了，火一关门一锁。

　　陆蔷薇换好鞋子，拿着手机叫了个车，直奔陆家而去。

　　因为也不算晚高峰，路上人不多，司机师傅开到巷子口，只用了十来分钟的时间。陆蔷薇道过谢后下车，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听到张楠高谈阔论的声音。

　　“放心，陆蔷薇这孩子我太了解了，她天生就是学理科的好苗子，你们把她放在我们班，保证一年半后，我还你们一个高考状元。”

　　高考状元？

　　陆蔷薇差点没被噎住！

　　张楠到底哪里来的脸，谁给他的勇气和自信，梁静茹吗？

　　这时，另一个更粗鲁的嗓音开口：“我不管那么多，你说有钱拿，是不是真的？”

　　张楠道：“那肯定是真的，我还能骗人吗？”

　　陆蔷薇脸上的笑容敛去，面无表情走进家门。

　　客厅里坐了一堆人，陆家上下，除了出嫁的大姐，一个不缺。

　　见她过来，陆瑶疯狂给她使眼色——

　　来晚了。

　　**

　　陆蔷薇无动于衷，走到张楠面前，平静地问：“老师，您想让我留在一班，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这……”张楠地笑容有些尴尬，搓着手说：“毕竟是人生大事嘛，让家长帮忙把关，会好一点。您说对吗，陆先生？”

　　陆振风显然是刚喝过酒，一想到那两万块钱，兴奋地脸颊通红：“对，就听老师的，老师肯定比我们都懂。”

　　张楠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

　　陆蔷薇没指望着这个酒鬼加赌鬼父亲会为她考虑，所以她只是看向马爱玲。

　　出乎意料的是，马爱玲迟疑了番，开口说：“这事儿，还是要看蔷薇自己的想法。”

　　陆振风瞪了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

　　陆奶奶也帮腔说：“对对，人家老师都那么说了，还给两万块钱，老师能说错吗！”

　　陆蔷薇似笑非笑，看向张楠：“老师，你真这么承诺了？”

　　张楠被她这个笑容笑得心里打鼓。

　　可转念又一想，不至于，陆蔷薇说到底也是个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哪里有那么多小心眼。于是他大着胆子，干脆直说：“蔷薇，你也应该知道，老师所说的都是实情。”

　　“就你现在这个家庭情况，选理，对你是最好的出路。”张楠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学文出来能有什么前途啊？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就该脚踏实地一点。”

　　陆蔷薇眨了眨眼：“可是老师，竞赛班的老师告诉我，我也可以走竞赛。”

　　张楠愣了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陆振风趁机问：“啥叫竞赛？”

　　陆蔷薇说：“就是不需要高考，可以直接保送名校。”

　　陆振风一听就连连挥手：“不去不去！”

　　不高考，一听就是骗子。

　　而且去了这什么竞赛班，到手的两万块也要飞了。

　　张楠这时也回过神来，连哄带骗地：“听老师过来人一句话，竞赛班风险太大了，万一你没发挥好，保送机会没了，高考也没准备好，那你可就得复读一年。”

　　陆蔷薇说：“竞赛班的老师愿意给我五万奖金，说是之后参加比赛奖金还会更多。”

　　张楠：“……”

　　陆振风快乐疯了，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陆蔷薇这个三女儿，本来他根本没放在心里，任由她自生自灭。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会生蛋的金凤凰，天天地往家里招财。

　　张楠就没那么高兴了，他脸色很难看，跟在土里刚滚过似的。

　　为了留住陆蔷薇，他这次可以说已经下了血本：整整两万啊，肉疼死他了——

　　可是陆蔷薇居然这么抢手？不仅其他班主任和他抢，连竞赛班都抢？

　　张楠咬着牙：“蔷薇，你也不能光看钱，要看看今后的发展是不是？”

　　陆蔷薇无所谓地耸肩：“哪边我都可以发展的好。”

　　的确，她说的不假。以她如今的成绩，走到哪里都是拔尖，都会很优秀。可对张楠来说就不一样了，去了竞赛班，到时候出了成绩，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

　　他状元名师的称号也要泡汤了。

　　“我也可以给你五万，甚至十万。”张楠感觉自己心在滴血，“不过，前提是你考了省状元。”

　　**

　　“谢谢老师。”

　　陆蔷薇温柔一笑，突然把手机拿出来晃了晃，“但是呢，其实我哪个都不想选，我想学文。至于剩下的话，您和蒋主任解释吧。”

　　作者有话要说：张楠：我被仙人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