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不良臣[科举]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84章
天光晴好, 春风和暖,皇帝的心情也不错。
他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没有给老师丢人,故而一路上都在观察唐挽的反应。可一直走到了宫门前,唐挽却什么也没说, 这让皇帝有点沮丧。
“老师,学生刚才可是说错了什么?”宫门前,皇帝终于忍不住问道。
唐挽洞达地望着他, 含笑道:“陛下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来对错之分?”
皇帝瞬间松了口气。他幼年丧父, 母亲又极为严格, 虽身为帝王, 却仍免不了性子里的小心翼翼。好在他遇上唐挽这么个“离经叛道”的老师。唐挽从未因他“皇帝”的身份而刻意要求过什么。她看他,总是先看见他自己,才看见皇帝。
皇帝心头一阵轻松, 只觉得今年的生辰,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活。
唐挽和皇帝没有留到最后,也就错过了当天最精彩的一场辩论。不过也不要紧, 负责学政改革的楚江一直对稷下学宫十分关注。他将最精彩的观点拟成了折子, 上呈内阁。
此举得到了谢阁老的赏识。这封奏折被交给翰林院原样誊抄,发给百官。同时布置下来的还有一份“作业”,谢阁老命众官员从这些观点中挑出一个最为认同的,写一份实施法案交上来。
一时间, 京城的大小官员都为此事抓破了头。不是人人都有变法的洞见, 也不是人人都有革新的智慧。文章倒是都按时上交了, 滥竽充数的居多。其中却有一篇,引发了广泛的议论。
文章的名字叫《朋党论》。这题目从古至今不知被写了多少次,无外乎是抨击党争的弊病。可这篇文章却标新立异,不仅不主张打压朋党,甚至还提议要将“朋党”作为朝臣们的固定形态,存续下来。
文章列举了历朝历代的党争实例,力证朋党的存在无法被根除,只能用适当的方式进行疏导。其中有一句话十分精妙:“固知结党之势不可逆,而营私之心可改”。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更何况官场如战场。结党是永远防止不了的,但是结党并不一定就是为了营私。只要朝廷做好规范和引导,则党派亦可以成为一种新的力量。
这可谓是前所未有之创举了,一时间在朝野上下引发激烈的讨论。稷下学宫甚至单为此开了三天的专题论辩,各派学者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儒家重礼仪秩序,纵横家权衡利弊。法家和墨家则更为务实,从结党可能引发的后果,来倒推应当树立的规则。
一切细节都在这场热烈的讨论中渐渐成形了。可讨论终究只停留在口舌笔墨这一层面,没有真正践行。谁也不敢轻易做出尝试。此事若成了,是众人的功劳;若不成,则是推行者一人的罪过。饱受儒学浸淫的官员们深谙中庸之道。丰功伟绩他们不去想,只求百年之后,史官笔下能留个好名声。
在每一个历史的节点上,谁愿意承担更大的风险,就能获得更高的成就。
三月,东阁大学士唐挽上书,请求开党立派。同日,文华殿大学士谢仪也上表,请议朋党事。两人的上书都呈递在皇上面前。皇帝决定召开廷议,听听百官的意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讨论,众官员对这个议题已经不再陌生。各方的言论,也已经在他们心头萦绕了多时。眼前的朝局确然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变化不仅仅局限于人事的层面上,而是更深入,也更持久。
闫、徐二党倒台之后,朝廷内的关系已无法再依靠裙带抑或师生来维系;宗室的覆灭、吏治改革的兴起,宣告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血脉联盟也不复存在了。朝廷内的利益同盟需要一个新的形势存续,以共同的思想为驱使的党派,似乎出现得正合时宜。
人们不愿意出头,却乐意跟风。在多数官员的支持下,建立朋党的议案,在一片惊呼声中通过了。
议案的通过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经过冗长的讨论和反复验证的流程,以保证它实施的效果。在内阁的压力之下,这个过程被缩短到了半年。九月,立党法案最终通过,对党派的建立和监管给出了明确的规则。
所有党派的成立都要通过督察院的审查,且日后的活动要随时接受督察院的监督。为了防止一些番邦势力趁机煽动民众,首版法案对党派设立的门槛要求较高。其中有三条:
第一,必须有固定集会的场所;
第二,必须有至少一千两的活动资金;
第三,必须有可供公示的章程。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最为严苛:必须有至少三个进士功名的成员,才能成党。
以上皆为立党的条件。至于参党成员的门槛,则交给了各个党派自行把握。一切新的变动,都是要从读书人开始的。平民百姓可以参与,但是在现今的阶段,尚不具备引领的能力。
一些新锐的进士开始有所行动了。督察院开始陆续接到党派建立的申请,却都是三五人的小党派,不成气候。不过此事倒在市井中产生了一个未曾预料到的微妙影响——清贫的官员们为了凑足那一千两的经费,开始与一些志同道合的儒商们产生沟通。被压在末流上百年的商人群体,终于找到了向上发声的渠道。
更多的人还在观望。他们在等待真正的主角登场。
此处原本是要做一间茶馆的。二楼桌椅都已经摆放停当,一楼正中甚至还搭好了戏台。小楼身处一个院落之中,四周遍植青松黛竹,即便身处闹市,仍让人生出“独坐幽篁里”的静谧之感。
“唐哥哥可还满意?”冯晋雪立在楼梯上,俏生生地望着唐挽。
唐挽环顾四周,又与一旁的冯晋阳对视一眼,说道:“这地方是没得挑。只是……太破费了吧。”
“唐哥哥跟我客气什么,”冯晋雪笑靥如花,“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你如今开党立派,我自然要支持。更何况……”冯晋雪走到唐挽身边,说道,“我那不争气的哥哥,还要靠您多多照顾呀。”
唐挽哈哈大笑,道:“这个好说。”
冯晋阳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们俩差不多行了,我人可还在这儿呢。”
冯晋雪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她拿起披风,道:“你们再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一并说了,我给你们都备好。”
“你这就要走了?”唐挽问。
冯晋雪含笑道:“家里还有点事。我的小厮就在门外,你们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
时隔多年,冯晋雪也不一样了。当年那个俏丽青涩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大庸远近闻名的女商人。如今“冯晋雪”这三个字,便是财富的象征。
唐挽看着她的背影离去,转而问冯晋阳:“她还和那个姓霍的在一起呢?”
冯晋阳一提起这事儿就脸黑,深深叹了口气,道:“别提了,八匹马都拉不住。”
冯晋雪八年前下江南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霍的书生。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却因为冯家人的反对一直没有成婚。
唐挽道:“这都多少年了,还没分开,说明俩人还挺认真的。你家也别太挑剔了,选个日子把亲事办了吧。”
“我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不然也不会准许小雪一个女孩子整日抛头露面了。实在是……那姓霍的不是个可托付的!”冯晋阳愁得眉头紧锁,对唐挽道,“他既不耕种、也不读书,整日里不务正业,对着热水壶发呆。说什么热气有力量,能耕田能织布。你说这不是疯了么!”
这样的言论,唐挽也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她想了想,说道:“我看小雪也不是个没谱的姑娘。你再了解了解,别把自己当大家长。”
冯晋阳摇了摇头,道:“我是管不了她了。她如今这个岁数,再想高嫁也不可能了。好在她自己会赚钱,且由着她过吧。”
“这就对了。人家自己会赚钱,也用不着托付终身,”唐挽拍了拍冯晋阳的肩膀,四下环顾,感叹道,“小雪真是厉害啊。这房子,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买不起啊。这儿以后就是咱们的主阵地了。”
冯晋阳对自己这妹妹也是骄傲的,说道:“元朗那边也是小雪给的地方。咱们两党啊,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唐挽眼睛一亮,问道:“他那地方在哪儿,远吗?”
“也就隔着一条街吧。”冯晋阳道。
唐挽一笑,道:“走,咱们看看他去。”
元朗的所在是一处四合院,风吹铃动,院子里的芍药颜色正好。大门没有上锁,唐挽和冯晋阳大步走进来,就见不远处的廊子下,元朗一袭青衫,揣手立于花团锦簇之中,腰间那块碧绿的翡翠跃动着温润的光泽。
柳暗花明春事深,旧游无处不堪寻。
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元朗看到他们二人,并不觉得意外。他唇边噙起一丝浅笑,道:“来串门了?”
冯晋阳笑道:“怎么,就你一人么?”
话音刚落,便从屋里传来一个声音:“谢公,这儿东西倒是不缺多少,咱们收拾收拾就能搬进来……”
楚江大步走出来,一眼看见唐挽,脸色都白了:“老师?”
在楚江的眼中,唐挽和元朗一直是针锋相对的政敌。建党之时,他也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谢阁老所推行的政策更契合他的理念,故而选了元朗这边。虽说一切为公,可楚江还是觉得十分对不住唐挽。原还打算着改日登门致歉,谁料就这么被唐挽抓了个现行。
“老师……我……”楚江为难地看看唐挽,又看看元朗,说道,“学生有自己的想法,老师莫怪。”
唐挽看他为难的样子,不禁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有想法才是我的学生。”
楚江一愣:“老师您不生我的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唐挽走向元朗,元朗也正含笑望着她。
“我有事找你商量。”唐挽柔声道。
“什么事?”元朗问。
“我给咱俩的党派各取了名字,你听听可喜欢。”唐挽笑得眉眼弯弯。
元朗一笑:“你喜欢就好。”
楚江看着两人的形状,惊得嘴都合不上。这什么情况?唐阁老说话居然这么温柔?谢阁老一副纵容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党争不搞了?政敌不做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冯晋阳上前,帮他把下巴合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年轻人,多听多看,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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