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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南山鹿 16742字 2022-11-19

  长期过量饮酒会引发手抖, 加之医院有规定酒后不得上岗, 怕误事的冯殊极少主动碰酒精。

  在夏知蔷的记忆里,他上次喝醉, 还是在两人办婚宴时。

  今天的冯殊,喝得比那天还要多一些。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钥匙钥匙, 全不复平时惜字如金的高冷模样。不好在门外逗留, 夏知蔷只得勉力将冯殊推开点, 艰难地打开了门。

  门一开, 冯殊跌跌撞撞就往里走,明明连保持平衡都很困难, 居然还知道要先脱鞋。

  夏知蔷怕人摔了,追上去一把扶住,他第二次甩开她的手, 嘟嘟囔囔:“不喝, 不能喝了,我要回家, 回家。”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冯殊身后,一路进了主卧,直到他差点要被地毯绊住, 夏知蔷才寻到机会上前,扶着人在床沿坐下。

  肢体无力的冯殊向后靠坐, 头往一侧歪着,眼神迷蒙,双颊泛红, 嘴唇比颊上更红。这显然是酒精作祟,夏知蔷却冒出种罪恶感,好似是她把人给欺负成这样了。

  捏住他的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还一连说了三次。

  冯殊嘴唇翕动,仍是:“……我没有钥匙。”

  结合陈渤那一番话,夏知猜,冯殊还在为着回国那天打不开家门的事耿耿于怀。

  从他外衣口袋里找出门钥匙,又将自己那把也搁在冯殊手上,夏知蔷说:“喏,你有两把了哦。”

  哄孩子一样。

  以为差不多了,她拿着热毛巾想帮人擦擦脸,冯殊并不配合,脸一撇,依旧念叨着“我没有钥匙”。

  无奈,夏知蔷找出甲壳虫的车钥匙来:“这个也给你。”冯殊这回只攥紧双手,死活不接,她气得发笑,“你就这么嫌弃它啊?”

  “难看。”

  “哪里难看了?”

  “颜色。”

  “这颜色不挺好看的么。”

  “像乌龟。”

  思路还挺清晰。

  夏知蔷好声好气地劝:“暂时没别的钥匙了,要不,今天先睡,明天我再给你找找?”

  冯殊不说话,显然并不满意。

  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夏知蔷拍手:“有了。”

  她将工作室的门禁卡从包里翻出来,交给冯殊。

  接过看了一眼,冯殊抿抿唇,将它塞到枕头下面,随后侧倒在床上,脸压住枕头,压得实实的,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在床前站了会儿,夏知蔷脱了鞋,轻手轻脚爬上去,手枕住头躺在了人身边。

  她这才发现,冯殊貌似理过头发了,刘海短了寸许,鬓角平整,有点自然卷的柔软发尾乖乖趴在额上,意外地,显出几分可爱。

  没忍住,夏知蔷用手指戳了戳冯殊的脸。

  她不舍离开的手指从男人的脸颊滑到额头,再到眉弓,眼窝,鼻梁,最后落在了软软的,红红的嘴唇上,按了按,再轻轻一搓。

  夏知蔷想到了海德堡的那个雪夜。

  异国的冬天太冷了,披着厚毯子的她接过冯殊递来的热可可,坐在壁炉前,小口小口喝着。

  他也在一旁坐下,问烫不烫,烫的话先晾凉再喝,夏知蔷说不用,张嘴伸出舌头,难得露出几分小女生该有的活泼调皮:

  “我又不是猫。”

  冯殊被逗笑了。

  屋里的光线很暖,他浅浅的笑也是,气氛松快温馨。等体温逐渐恢复,夏知蔷一时又觉得有些热过头。

  她抿了一口可可:“你放了很多糖?”

  “太甜了?”

  “有点。”

  “不应该啊,我试试。”冯殊说着凑近,打算就着夏知蔷的杯子尝一口。

  夏知蔷早一步把杯子移开了点,看反应,似乎是还没适应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当时的两人,才刚刚走到牵手这一步。

  立即坐直,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的冯殊弯弯嘴角,弧度生硬,又很快放平,起身准备离开。

  毫无预料地,夏知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突然倾身靠近。随后,有什么温热柔软的、沾染着可可香气的东西贴了上去。

  屋子里的温度持续升高。

  环境昏黄幽暗,夏知蔷后仰着,眼睛却很亮,眨一眨,睫毛翻动,星河涌现。她声音细细的:“我就说嘛,糖真的放多了。”

  “有吗?刚才没太尝出来……”冯殊伸手,坚定地扣住她后脑勺,往身前一拉“得再试试。”

  早上连并排走在雪地里都不太自在的两人,分分合合三四次后,距离急速缩短。热得发昏,夏知蔷开始胡言乱语,边用指腹搓对方的嘴,边问:

  “怎么还是红的?都这么多遍了,还不掉色啊……”

  冯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明目张胆地引/诱:

  “不然,你再试试?”

  那是夏知蔷寡而无味的前半生里,最冲动,也最主动的一天,头脑疯狂至极,行为不可理喻。

  今天的她,也不枉多让。

  给半睡半醒的冯殊擦净露在外面的皮肤,夏知蔷对意识接近涣散的男人说:“外套挺脏的,我给你脱掉吧。”

  过了会儿,她又说:“……哪有穿衬衫睡觉的道理。”

  随后是:“洗不了澡,身上也该擦一擦嘛,你是医生,得讲究些。”

  以及:“别动,皮带扣卡住了。”

  最后的最后,引火烧身的夏知蔷被人凭本能反制住,想逃都逃不掉。三魂七魄被撞散了,刚才还很会胡扯理由扒人衣服的她,变得只会重复一句话:

  “我、我错了,我知错了……”

  冯殊做了一整夜难以启齿的、糟糕的梦。

  梦里那个人主动得不像她,原本稍显圆钝的五官变得浓丽冶艳,缠得他失控。

  被闹钟吵醒,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只有一人的房间里,被褥平整,空气洁净,似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坐起身,胡乱揉了把头发,冯殊想,人还是不能太压抑自己了,久而久之,对身心无益。

  这时,夏知蔷推门进了来。

  她穿一件长袖薄针织和及踝的长纱裙,头发披散着,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唇上的一点伤,没有哪里不对。

  她问:“头痛不痛?”

  “还好。”

  “腰呢?”

  “关腰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你昨天不是喝酒了嘛,要不今天就不去医院了吧。”

  “喝点酒而已,不至于。”冯殊说完瞄了她一眼,“也就半天班。”

  夏知蔷心底那点罪恶感减轻些许。

  昨晚太疯狂了,她一想到冯殊今天还要上班,兴许还得做手术,就觉得自己是强行折/辱了优秀的人民医生,还不止一遍,她愧对那些排着号的病患。

  “哦,那吃个早饭再走?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多买点。”

  夏知蔷又想给人加油了。

  听到她话里奇奇怪怪的字眼与含义,又看到人嘴唇上的小伤口,冯殊开始怀疑昨天那场梦到底是真是假。他极仔细地观察了妻子一会儿,见其神色镇定,脚步也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遂摇摇头:

  “不麻烦了,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好像还有两包面……”

  “那就吃面。”

  等冒着热气的雪平锅被夏知蔷端上桌,冯殊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面。

  居然是两袋辛拉面。

  夏知蔷盖了两张半融化的芝士片在面条上,又撒了些欧芹碎和干酪条;除了海带芽,面汤里还卧着三个溏心荷包蛋。

  “你一个,我两个。”她说。

  冯殊习惯性地想把鸡蛋让给对方,夏知蔷拦住:“你辛……你上班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在她看来,鸡蛋可是个好东西,和猪手一样……

  以形补形。

  原本对什么豪华版泡面不抱期待的冯殊,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

  面条劲道,汤头微辣,欧芹辛香,海带芽滑嫩爽口……就连溏心蛋的生熟程度都被人控制得称心。戳一筷子,那蛋黄淌出来小半,却不至于全流光,掺在汤里喝上一口,从舌尖到喉头再到胃里同时满足,妥帖极了。

  最绝的是看似格格不入的芝士,片状芝士融化后化作汤头,干酪则裹在了面条上,入口浓郁非常,味觉层次感很强。

  一锅面很快吃完。

  换好衣服,心情稍好了些的冯殊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

  “等等!”

  夏知蔷手里拿着条Thom Browne的斜纹领带。

  领带是昨天路过商场时买的,她本打算送冯殊一副镜架,奈何他中意的牌子国内没专柜,日代又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手,只得先买点别的凑数。

  也不算是凑数。

  饱受爱情片、少女漫和言情小说荼毒的夏知蔷,心底根植着一种“帮丈夫打领带”的情结,婚后一直想找机会亲自体验下。

  “这个,送你的,”夏知蔷的眼里闪耀着跃跃欲试的光,“我给你带上吧?”

  面对她的主动示好与突发奇想,冯殊表情看起来不太乐意,却在人靠近时,稍微躬了躬身体,迁就她的身高。

  “快点。”他冷着脸说。

  两人身高差不小,夏知蔷还是微微将脚尖踮了点起来。她浅而温热的呼吸喷在冯殊脖子和下巴上,像羽毛轻蹭过,若即若离,欲语还休。

  这感觉和梦里很像。

  不同的是,梦里轻轻扫过人寸寸皮肤的,是夏知蔷柔软的、不安分的发丝。

  冯殊颈椎僵着,下颌紧绷,除了喉结,浑身上下其余地方全被人为定住。觉察到他不自主的吞咽动作,夏知蔷停下:

  “口渴?”

  如果不在十分钟内出发去医院,必然会迟到。想到这儿,冯殊压制住渴望,说:“还好。”

  将眼神硬生生从女人轻颤的睫毛上移开,他转而去看夏知蔷灵活翻飞的手指。

  夏知蔷的手背上有四个浅而可爱的福坑,职业原因以至皮肤算不得细腻,光下看起来还略显干燥,只是,每处细节都洁净得发白。

  这一点,和作为外科医生的冯殊很像。

  不过……她好像很熟练?

  观察到夏知蔷利落熟稔的手法,冯殊不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次次遇见都系着领带的男人。

  他忽然直起上半身,不再迁就任何人。

  随着这一下,夏知蔷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瞬间乱了套。

  她没帮人打过领带,昨天才在跟柜姐学来这种基础系法。头脑不聪明的她,手还算灵活,清晨偷偷练了几次,已然能做得有模有样了,无意间传达出一种熟练的错觉。

  只是经不住打断而已。

  将打结了的领带拆开,夏知蔷准备重新来过:“你别动——”

  谁知,领带被人一把扯开,随之被甩开的,还有她原本搁在冯殊身前的手。

  对方动作果决,略显急躁,其实收着力在。只是夏知蔷本来就腿软,又垫着脚,一下在人挥手间被推出了好几步远。

  她踉跄几下,直到被斗柜拦住才勉强站稳。她在混乱中看见冯殊似乎有伸手要扶住自己的动作,可等她再看,又觉得对方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

  夏知蔷满脸都是无措:“你、你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问出这个问题的冯殊,自己都觉得好笑。

  夏知蔷被问住了。

  好像不久之前,孟可柔也问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犀利直白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就戳烂了那层纸糊的伪装。

  她自然也问过自己,答案是,她真的不知道。

  夏知蔷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季临渊,关于那几年曾做过的蠢事,关于另外一个女孩儿,关于自己作为一个在死神面前插队的偷生者的一切,都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行。

  她太害怕了,害怕因此失去来之不易的,安稳的生活,以及一些深层次的、暂时还没想明白的东西。夏知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既怕真正激怒了谁,又怕泄露了什么,鲜少有轻松下来的时刻。

  如果可以,她会选择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将视线投向鲜少情绪外露的丈夫,夏知蔷憋闷难过得嘴唇都发抖。她能说的只有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结婚以后,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发誓,要是撒谎了,我——”

  “不必,”冯殊眼色好似罩了层黑雾,“我知道你不会。”他上前一步,逼近,“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啊。”

  夏知蔷急切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做?只要你提,我什么都能接受,真的。”

  冯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看久了,那眼神越飘越远,似乎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人。慢慢地,男人脸上好不容易外露的那点情绪,在沉默中又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直到医院的电话打来,院内急会诊,需在15分钟内到位。

  他当时已经走出门,又折返过来,将仍攒在手里、已捏得发皱的领带还给夏知蔷,说:“喜欢你的人不需要你刻意讨好,不喜欢你的人,再怎么讨好也没用。以后,别这样了。”

  这天,择期手术没多少,急诊手术却一口气来了三四台,科里人手不够,能上的都上了。

  冯殊跟着主任做了台相对复杂的。

  站了快七个小时,下手术后又在监护室盯了大半个钟头,冯殊这才敢去冲澡。

  等收拾好自己,他拖着水肿发麻的腿,穿过手术部那一扇又一扇通往生与死的大门,来到了楼梯间拐角处。

  此处是整个手术部为数不多的能见到阳光的地方。傍晚时分,残存的橙黄色夕阳投射进来,倾撒在身上,没带来一星半点的热气。

  心外科的手术基本都是根治型,也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成就感很高。前几年刚进医院时,每做完一场手术,冯殊兴奋的神经中枢都得花上几个小时来平复,或者顺延到下一场,斗志昂扬,不知疲倦。

  今天很不同。

  带着连热水都冲不走的疲惫与虚脱感,冯殊静立一隅,安静放空。

  自己不该喝酒的,他想,如若昨天半夜也来了差不多数量的急诊手术,他会完全派不上用场,害人害己。

  冯殊心里后悔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反反复复将手机拿出来,又放回去,他还是没下决定拨出那个电话。

  待了三五分钟,冯殊正准备回岗。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显示是夏知蔷,但那头的声音却不是她的。

  对方急切地说:“喂?喂?请问您是冯医生吗?我是小夏姐的助手,有急事找!”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成23点啦(因为我老喜欢在发文后逛评论区,那段时间一个字都码不进去,好浪费,得改)

  后面慢慢继续哄小冯,今天先发15个红包哄哄你们。

  关于更新频率,渣南是个手速渣,利用工作空闲码字,日更已是极限,望体谅。

  另,欢迎理性讨论~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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