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芸收到她的消息, 匆匆忙忙地下来接她。

　　林若非开门见山便问：“青丹尊在吗？”

　　高芸愣了一下：“在的，怎么了？”

　　“我有灵识相关的事情想要问他。”

　　高芸一边为她指路，奇道：“我听说你和尊主在主峰练剑, 你莫非是下了主峰来的？怎么不直接问尊主呢？”

　　林若非叹口气。

　　她本想去侦察弄月, 结果反被抓住了把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她虽然切断了在灵光进入屋中后的一切画面, 但是弄月看到竹屋肯定就知道是她在偷窥她了。

　　作死啊！

　　林若非现在恨不得撞死在柱子上。

　　高芸道：“也是，尊主更擅长剑术，灵识相关的话还是来问师尊比较好。”

　　两人行至青丹尊的屋前, 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青丹尊出现在门前，笑得像一只狐狸：“哎呀, 我看看，这是谁来了？是我们的小若非啊！这你入门之后第一次来观心峰呢，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若非直觉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闻言想回答，突然想起什么, 转头望了高芸一眼。

　　青丹尊也看高芸。

　　高芸道：“……”

　　青丹尊：“小芸儿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高芸想起这几日他给自己安排的事务，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她日夜不停地赶进度, 也不过做了十分之一, 脸唰一下就白了。

　　“……没。”

　　“乖, 我这里……”

　　话音未落，高芸转眼就不见了身影，离着两人远远的，挥着手道：“师尊！我已经把林师妹给你带到了！你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我就先走了！！”

　　高芸在林若非的印象中向来是温婉亲和的，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觉得有些惊讶又新奇。

　　青丹尊笑了笑，道：“进来吧。”

　　他的住所像是一间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

　　林若非跟着青丹尊穿过长长的环廊，进入一个客房，随后一个和阿纸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上来，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轻飘飘的下去。

　　青丹尊展开扇子，缓缓地扇着，问道：“你想来问弄月的事情。”

　　“嗯。”

　　青丹尊笑了：“你怎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灵测术能知天下事，修炼此术到达极致之时可以窥探天机，自然也会被天道限制。

　　林若非知道他的意思，天机之外的事情，她早晚都会知晓，所以来问的都是不能言说之事。

　　青丹尊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道：“木盒拿出来我看一看。”

　　林若非从虚境拿出木盒递给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

　　这样时时刻刻暴露在他目光之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她的所思所想，她的一切动向，都会被他知晓。

　　避无可避。

　　若不是此术耗神，且青丹尊战力不强，他定然会成为天下至尊。

　　青丹尊接过木盒。

　　盒子是澶木所制，上面刻了看不见的暗刻咒法，可以把灵力锁住。

　　是民间的小玩意儿。

　　一些有钱人家会从天灵宝地，用一种特殊手法收取灵力，然后用澶木盒锁住，再制出许多第靠灵力运转的小物件，需要时就把灵力从澶木盒中取出。

　　青丹尊抬眼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书。”

　　青丹尊想起她小亭子中堆积能把人埋起来的书堆，理解了。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个小灵光。

　　青丹尊用扇子戳了戳，灵光跳了两下，随后“啪”地一声，盒子被盖起来。

　　盒子被推回到她身前。

　　青丹尊展开扇子，侧着身子对着她，俨然是抗拒着盒子中灵光所记载的事实。

　　虽然她留在弄月身上的灵识全部变成了空白，甚至还被反侦察了一波。但林若非从练灵识第一天起，就知晓被人窥视有多不舒服，唯恐自己的灵识被人控制，反过来把自己的家底抖落出去。

　　她抵抗不过像青丹尊这样的大修看穿自己，但是她能够做其他准备。

　　于是日复一日地在灵识上面刻咒法，一遍一遍地加深，终于起了作用。

　　这一小颗遗漏的灵光，因为被弄月触碰过，触发了咒法，阴差阳错地记载下来了她在逐月阁中的所作所为。

　　包括她和那名白衣男弟子的对话和所做的一切。

　　甚至……那名男弟子的埋骨之地，都被记录在其中。

　　林若非道：“我知晓在同门身上使用灵力窥视是不对的，尊上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停停停，你又不是我徒弟，我罚你作甚，你先斩后奏，看都看了，自己藏好就是，现在还来领罚？你图什么？”

　　林若非沉默。

　　青丹尊道：“回去吧，当今日之事不存在。我们修仙之人，虽然已挣脱部分天地规则的控制，但规则不代表不存在，你……”

　　“因为我知道尊上你也一样对弄月师姐抱有防备之心。”

　　青丹尊的话戛然而止。

　　林若非继续道：“你从第一天见我就知晓我不属于这里，所以你一直在提醒我注意灵魂的问题。但是逃避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尊上。”

　　书中的青丹尊为了门派，强行窥视天机，还妄图把一切都讲出来，最后在众人面前被天道抹杀。

　　他比林若非更在意弄月身上发生的一切。

　　她的灵识被抹成了白色，青丹尊的灵识也会变成白色吗？

　　她不信。

　　林若非道：“尊上，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从我出现在澜今门后，是不是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和你看到的未来产生了偏差？”

　　就是所谓的剧情崩坏。

　　出现在郁兰城的灰衣人，魔君楚荆的走火入魔，以及提前回来的弄月。

　　青丹尊把扇子收起来，侧对着她坐，不发一言，望着屋外的流水假山，远处的天边乌云正慢慢向他们移过来，他的灵识可以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隐约能够听见滚滚的雷声。

　　林若非道：“如果我承认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不能脱离天道，把这一切都讲出来？”

　　“不行。”青丹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你既然已经入了这个世界，就像你之前想的一样，装也要装下去。你属于这个世界，逃不过天道的制约。”

　　他一指天边，“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它已经来了。”

　　它就是天道。

　　林若非抬头。

　　远处的乌云已经到了澜今门上方，把整座澜今门都笼罩了起来，发出阵阵的响声。

　　只要林若非再多说一句话，它随时都会落下来。

　　林若非呼吸都忍不住停滞，她恍惚中，好像把自己的灵识放了出去，放到了很远的地方，能看到广衔台上的声音都停住了，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这片乌云。

　　明明白渺已经帮她疏通了筋脉，但是她的手放在腿上还是忍不住在颤抖。

　　林若非感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被不知存在在哪里眼睛窥视着，这是比青丹尊更让人恐惧的力量。

　　青丹尊像是突然轻松了下来，又开始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看见了吗？这就是修炼灵测术的限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经过天道的允许，才会说出来的。

　　林若非看着他的笑，忽然毛骨悚然。

　　他是现实唯一还在精修灵测术的修士，但是平日里的放荡不羁，以及本人武力值并不高，使得很多人都会忽略他也是有“尊号”的人。

　　他是离天道最近的人。

　　林若非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头顶的乌云似乎在告诉她，不管剧情偏成什么样子，都要沿着原剧情继续走下去。

　　他们违抗不了。

　　乌云还在翻滚。

　　青丹尊脸上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道：“你先放弃说出来的想法。”

　　“嗯？”

　　林若非茫然地抬头。

　　青丹尊道：“我回答不了你刚才的问题，但是你自己知道。”他一指桌子上的木盒，“证据在这。”

　　这话擦边又危险。

　　乌云翻腾的更加汹涌，雷声越来越大，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林若非盯着木盒许久，实在是也觉得这雷声很烦，于是道：“尊上，你不也有着很强的表达欲？”

　　青丹尊一愣，朗声笑了起来。

　　林若非伸手把木盒揽到身前。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连灵力交流都没有。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原本清澈的天空。

　　林若非摩挲着澶木盒的棱角，道：“我只知道这个盒子可以保存灵力，但不知道能保存多久。”

　　“普通灵力只要你想，能保存个一百年应该没问题，只要不再拿出来暴露超过半个时辰以上，否则就会破碎，就算是上古神祗降临，也救不了。但这是灵识，碎不了的。”

　　林若非一颗心放进肚子中，把木盒收入虚境，好奇道：“尊上没有看过吗？”

　　“没。”他向后一仰，“我堂堂青丹尊没有兴趣去窥视你们的生活，更何况……”

　　他后面的话不说了。

　　懂自然懂。

　　弄月的变化显而易见，她甚至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变化。

　　她还是她，但她又不是那个她了。

　　青丹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阳光透过云层落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波光粼粼，把岸边的树叶映得斑驳破碎，也映在林若非脸上，她的眼睛被照亮，显得更加灵动。

　　他放下茶杯，道：“不必担忧。”

　　林若非：“什么？”

　　他道：“最大的变数已经有了。”他在林若非疑惑的目光中，向她看过来，轻佻地一挑眉。

　　自从她来了之后，剧情接二连三的崩溃，如今她手中还有着弄月碰过的灵光，这都是变数。

　　他曾经窥视过天机，未来一片灰暗，他所珍爱的一切，澜今门，师兄弟，都被黑暗吞噬。

　　唯有一点光明，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却微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是从拜师大会那天开始，那光芒渐渐壮大起来，最终照亮了部分黑暗。

　　这光芒现在还在继续成长。

　　这便够了。

　　林若非道：“弄月会怎么处置？”

　　毕竟是杀了师门一个弟子，不可能一点惩罚都没有。

　　“不急。”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又重复一遍，“不急。”

　　林若非又问了许多关于灵识修炼的问题。

　　比如护体灵光，还有灵识脱离她的控制后能不能自动碎掉。

　　青丹尊道：“护体灵光等你到了金丹修为之后自然会有，随着修为变高，护体金光也会越强。至于灵识破碎……这没办法，这是属于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属于你的意识，你要它怎么碎掉？连带着你的意识一起消失？”

　　林若非：“至少……”

　　下次她去偷窥谁的时候，不会再发生被反侦察这种事情。

　　青丹尊道：“虽然灵识碎不了，但是你可以学会控制它，在它脱离你的身体之后，任由它在外飘荡，我这里还有几本书，等过会让小芸儿给你送清辉峰上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若非恍然大悟，她眼睛都在发亮：“我回去之后定然会认真练习的。”

　　青丹尊笑：“你也别太急了。你现在许多自学的法术，都是到了明年才会教给你们的课程，但就灵识术这一项，你已经超出同门许多了。”

　　甚至很多人都还不知道灵识是什么。

　　而且她的剑术在白渺的魔鬼训练下，也是突飞猛进。

　　本来她的灵根属性就强，特训前的剑术就已经足够她在论剑大会中走很远了，但白渺仍然把她带出来单独训练。

　　青丹尊上下扫她一眼。

　　这丫头比他想象的进步迅猛的多。

　　林若非却摇头：“不够。”

　　她既然想变强，阻止郁兰城惨案再次发生，现在这样的修为远远不够。

　　她未来要面对的是魔君，让行霁这样的元婴大修士。

　　甚至是玄詹和白渺这样的化神修士。

　　她还不够强。

　　说起郁兰城，林若非道：“郁兰城祠堂的尸体……”

　　她已经许久没有接收到郁兰城的消息了。

　　好像从上个月找不到弄月开始，掌门玄詹就不允许对外说郁兰城的消息。

　　罗溪则和高芸，甚至掌门弟子穆流，他们都不知道。

　　现在想起祠堂中的场景，她仍然会心悸。

　　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了。

　　“已经安葬好了。”他听到林若非提起郁兰城先是一愣，转眼所有情绪都被收了下去，“城内已经被魔气侵蚀的很严重了，所以在城外开了一处地，把城民都厚葬了，不必担忧。”

　　这一句话他已说完，但显然欲言又止，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好像把想说的话又全部都咽了回去。

　　“那就好。”林若非正在喝水，没有看到他的纠结，放下水杯时，他又恢复了正常。

　　林若非站起来，道：“今日叨扰尊上了。”

　　莫致的眉头皱了又舒缓，如此几次，最后道：“这里路难走，我带你出去。”

　　他把自己的住所修筑的像是一个迷宫，初次来的人难免会迷路。

　　林若非没有拒绝他，跟着走到门口。

　　她又行了一礼，转身向山下走去。

　　“小若非。”

　　青丹尊突然叫住她。

　　林若非回头。

　　……

　　林若非回到清辉峰的时候，天刚好擦边黑。

　　小猫不知今天怎么了，热情异常，远远地就向她跑过来，轻身一跃进她的怀中。

　　林若非抱住他，笑了两声。

　　阿纸做好了一桌的饭菜，鲜香扑鼻。

　　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兴奋异常地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

　　可是她现在看着满桌美食，却觉得心情沉重不已，如同嚼蜡。

　　阿纸站在她身后，发现她以往喜欢吃的辣椒炒肉都少动了几筷子，反而一直在喝汤，喝了一碗又一碗。

　　难道出事了？

　　阿纸惊恐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啊？”她慌张地把最后一碗汤喝完，随后道，“我没事，我就是今天太累了，阿纸，我想吃冰鱼儿。”

　　冰鱼儿是种甜品，冰冰凉凉的，上面还淋着蜜凝果酱，会放许多果肉，吃起来清爽至极。

　　阿纸果然被她转移了重点。

　　冰鱼儿啊，他擅长！

　　兴高采烈道：“好的，我去做！”

　　林若非看着阿纸轻飘飘地跑进了厨房，想起青丹尊屋中的那个纸人，不知道阿纸比它活泼了多少，生出了诡异的欣慰情绪。

　　小猫在她怀里扫着尾巴，一声一声叫着。

　　林若非顺手摸了两把，对着满桌饭菜开始愣神。

　　……

　　“郁兰城之所以被封锁消息，是因为那里发现了仙矿。”

　　“城民尸体经过检查，丝毫没有魔气的侵入，你们遇见的那个魔族所言属实，他们进城时，郁兰城却是已经是一个死城了。”

　　“你问课上的八卦？”

　　“不要多想，只是八卦而已。”

　　……

　　不知不觉间，辣椒炒肉中的肉片被林若非一片片地挑了出来，搭成了一个尖塔的形状。

　　她轻声呢喃，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在隔空询问青丹尊：“所以……郁兰城之前是一座空城，是因为管理它的仙家早日发现了仙矿存在，所以屠尽了郁兰城中的所有人，在外谣传郁兰城战争不断，受魔族影响严重。普通人不敢进，仙门百家不想管闲事……”

　　那郁兰城本来应该归谁管，才会让仙门百家敬而远之？

　　林若非用筷子沾了沾水，凭着记忆在桌上画出了一个简易的仙界地图。

　　离郁兰城最近的……是明陵山。

　　林若非又想起那个所谓的“八卦”。

　　她想到，明陵山掌门夫妇似乎就有一个独子，叫做顾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