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的书房， 沈老爷子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面前挺直腰杆跪得规规矩矩的沈行。

　　见沈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不满，沈老爷子扶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绕过檀木制的书桌一步一步走到沈行跟前， 双手拄着拐杖敲了敲地板， 问：“知道错哪儿了？”

　　“没错。”沈行不卑不亢地回。

　　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祖孙俩无声对峙着，谁也没服软。

　　良久， 沈老爷子拿起书桌上的戒尺， 不慌不忙地递给沈行， 沈行双手接过戒尺，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沈家家规严， 一旦做了出格的事老爷子都会按家法处置， 拿戒尺训人是常事。

　　沈妍和沈行小时候没少被戒尺打，戒尺上面刻满了沈家家规， 每回儿两兄妹挨打都得完完整整地背一遍。

　　算起来，沈行已经十多年没有被戒尺打过了。

　　从他进书房看到书桌上摆放的那几根戒尺开始沈行便明白今天逃不过。

　　他也没打算逃。

　　沈行出神的功夫沈老爷子已经拿起另一根戒尺狠狠地抽在了沈行的后背。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无声的书房响起， 声音显得格外清楚，遍布书房各个角落。

　　戒尺打在背上的那一刻沈行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沈家家规是什么？”

　　沈老爷子毫不手软， 边打边问，打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谨言慎行、戒骄戒躁、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沈家子女， 内为天之骄子，外为国之栋梁……”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戒尺不停地抽打在沈行的后背，沈行依旧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面不改色地背着家规。

　　沈老爷子并不手软， 即便这两年脾气温和了， 可该有的力道依旧有，甚至比之前更重。

　　“知道错了？”

　　“没。”

　　啪啪啪啪……

　　砰的一下， 戒尺断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

　　沈老爷子似乎打累了，戒尺断裂后拄着拐杖喘了两口气，目光浑浊地望了眼不吭一声的沈行。

　　满身傲骨、不减分毫。

　　沈老爷子眼里滑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之后又换了根新戒尺，这次没问沈行错没错。

　　边抽边道：“遇事不决、不守家规、行事鲁莽、心智不熟，还敢跟我说没错！”

　　“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是我沈家的做派？真当我不知道你这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教你行事小心谨慎、做人留一线，教你爱国爱党爱人民，还教你有责任、担当，你都做到了？”

　　沈老爷子的话一句一句砸在了沈行的头上，沈行始终保持着平静，仿佛那戒尺没打在自己的背上。

　　“错了？”沈老爷子又问。

　　“错了。”

　　“错哪儿了？”

　　“我爱国爱党爱人民，唯独忘了爱她。”

　　沈行的声音坚定、平和，那张刚毅的脸上多了两分松动，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渐渐握起了拳头。

　　回忆了一番这些年经历的事，与姜玫这么多年的纠缠，沈行阖了阖眼皮，喉咙间溢出：“您教我要有担当、责任，可这么些年我对不住的也只有她一个。”

　　“无论是国、党还是家、人民，我都没有辜负。我守过边疆、护过人民、对沈家也尽心尽力。可我爱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被这个世界善待过。”

　　“您要是怪就怪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活得不容易，您别去怪她。”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您的孙媳妇儿了。我这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您说是不是？”

　　书房里沈行冷冷清清地跪在地板上，那单薄的衬衣下早已经渗了血，看着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可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沈老爷子姜玫是他沈行护着的人，不能动。

　　沈老爷子哪儿能没听出来他这孙子话里的意思，今儿这一出也不过是试探试探。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也没准备再为难他。

　　进了沈家的门便没有赶人出去的道理。

　　“沈家没有赶人的规矩，既然领回家了，就好好对人姑娘，今儿这事就过去了。”

　　沈老爷子说到这事算是彻底解决了，沈行暗自松了口气。

　　老爷子这关过了，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

　　舌尖抵了抵牙齿，沈行垂着眼皮说了声：“我替她谢谢您。”

　　“得了得了，甭跟我在这儿装，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想的什么？不就怕我这老头子跟那丫头过不去吗。”

　　“这一进家门就让妍妍拉着人避开我，不就是你给她找台阶下，还真当我老眼昏花看不见你俩兄妹的把戏？”

　　“好说歹说那丫头也入了沈家门，这在家里怎么都好说，在外我沈家的人可轮不着外人说半句。”

　　“行了行了，给我滚出去。”

　　沈老爷子骂骂咧咧地甩了甩手示意沈行滚出去，沈行也没多留，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打断的戒尺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了才离开书房。

　　走动时不小心扯动伤口，沈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

　　后花园的茶室里沈妍不慌不忙地煮着茶，茶叶在开水中不停沸腾，滚了一圈又一圈。

　　煮了一转沈妍倒了第一杯茶又重新加了水煮，煮了几分钟才端起紫砂杯倒了七分满递给姜玫。

　　“你品品味道如何。”

　　姜玫默默接过沈妍递过来的茶杯，吹了两下后抿了一小口。

　　茶香四溢，茶入口时有点苦，后面才开始回甜。

　　姜玫不懂品茶，只道：“挺好。”

　　“其实我哥挺懂茶的。”

　　“他……好像没怎么喝过。”姜玫脑子里没有沈行喝茶的片段，一直以为他不爱喝茶。

　　沈妍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那可能说我记错了，我哥应该不爱喝茶。”

　　“……”

　　姜玫跟沈妍只见过两三回，算不上熟，如今两人坐在一起也聊不到一块儿。

　　可她进门开始沈妍便表现得很亲近，甚至在沈行上楼后还跟徐敏道：“妈，我跟嫂子还有话说，先把人拉走了啊。”

　　说完不等徐敏反应，直接拉着人往外走。

　　姜玫转头时正好看到徐敏脸上一晃而过的复杂。

　　“感觉叫嫂子有点别扭，我能不能叫你姜玫？”

　　沈妍的话打断了姜玫的思绪，将她拉回了现实，姜玫恍惚两秒，点头：“随你。”

　　说完，姜玫又问了句：“你哥没事吧？”

　　“我哥？他可能有点事。”

　　“嗯？”

　　“你就别管了，反正他能处理好。你都嫁给我哥了，我俩能不能加个微信？”

　　姜玫这回儿没拒绝，沈妍的微信头像是一座雪山，跟她人挺像，都挺冷。

　　刚加上沈妍便发了好几条消息给她。姜玫顺着点开对话框。

　　是十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她。

　　有青市酒吧唱歌的、也有片场拍戏的还有她在北京街头走的照片……

　　姜玫一一看完，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这些照片要不是特意跟拍压根儿拍不到。

　　“你哪儿来的照片？”姜玫看完，关掉手机问。

　　“我拍的啊。”沈妍神色散漫地趴在桌上，有下没下地玩着手机，玩了一会儿继续开口：“你不会以为你跟我哥的事我不知道吧？”

　　“我哥大三寒假回家那段时间一直看手机，有次我坐他边上不小心看到了。那时我就知道你了。”

　　“后来我偷偷溜去青市看我哥，正好撞见你俩抱在一起。”

　　“他去新疆前一晚上还问我，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配拥有爱情。我哥多骄傲的人啊，可那一刻他特患得患失。那时候我就明白，我哥这辈子算是完了。他要么栽你身上爬不起来，要么就一直待在新疆不回来了。”

　　“最开始那两年我哥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可你出事那年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替你解决那些事。”

　　沈妍说到这停顿了几秒，见姜玫一脸懵逼，沈妍恍然大悟。

　　原来，她哥没说啊。

　　“你被绑那事我知道，我哥那回儿差点没抢救回来。就绑你的是我哥一直追捕的那群人。可能他们打听到你是他女朋友才会抓你……”

　　沈妍每说一句姜玫的心情就复杂一分，到最后姜玫才张了张嘴：“他没说过这些。”

　　“哎，我哥这人就是好面子。你去找他吧，他房间在二楼最左边那间。我也去跟徐教授聊几句。”

　　—

　　沈家很大，姜玫找了两圈才找到沈妍说的那间房，房门紧闭着，姜玫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几分钟才敲门。

　　直到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姜玫才推门进去。

　　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姜玫猛地看过去，只见沈行赤/裸着上半身正拿着棉签反手替自己擦药，姜玫这才注意到沈行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布满了红痕。

　　有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

　　用触目惊心形容也不为过，姜玫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行的后背，脚底生了根似的挪不了半分。

　　“怎么了？”

　　沈行半天没听到动静，抬眼望了望，见姜玫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还以为她害怕，不动声色地避了避，沈行无关紧要地开玩笑：“傻了？”

　　“你背上的伤……是被打的吗？”姜玫死死咬住唇瓣，小心翼翼地问。

　　“过来帮我擦药。”

　　姜玫手脚发凉地走近沈行，每走一步她的腿就僵硬一分，到最后脸上已经没有表情。

　　刚到沈行身边姜玫便弯腰一言不发地拿过沈行手里的药，重新取了根棉签，手指颤抖地蘸了药水替沈行擦药。

　　擦药的时候姜玫格外安静，一直咬着嘴皮小心翼翼地替沈行清理伤口。

　　卧室一片沉默，沈行抬眸望了眼站在她面前的姜玫，安慰：“老爷子这一顿打得不算厉害，就看着吓人，你别担心。”

　　“别动。”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哭成不成？”

　　“要不要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又没什么大事。擦点药就完了。吃了饭我们就回去，今晚不住这儿，一会儿饭桌上要是老爷子没出声你也别讲话，别害怕。”

　　“嗯。”

　　“姜玫？”

　　姜玫的手一顿，垂眸满脸担忧地看着面色沉稳的沈行，沈行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又说了一遍：“我没事，别瞎想。”

　　沈行说得没错，沈老爷子并没有为难姜玫，两人离开前沈老爷子还给了她一个红包，交代了一句：“既然进了沈家的门，那就是沈家人了，以后好好过。”

　　口头上算是承认了姜玫。

　　姜玫笑着应下，红包也在沈行的示意下收进了兜里。

　　佛道：“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

　　又道：“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

　　可是她想，爱是救赎、是希望、是千回百转后的又一春。

　　作者有话要说：

　　…沈行应该挺疼的。

　　最近一直单曲循环薛之谦的《下雨了》，码字必备，你们看的时候也可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