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正事。”程文峰问，“你要和我谈什么项目？”

　　顾盼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瞒你，其实谈项目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我真实的目的，是想知道程方公司曾经授权晨安公司挂牌生产成方公司产品的事。”

　　“授权晨安公司挂牌生产我们公司产品？”程文峰把筷子放在桌上，“这事我没听说过，程方有自己的生产线，从未给过任何一家公司授权挂牌生产公司的产品，包括经销商公司也没有这个授权。”

　　顾盼说：“我有程方公司和晨安公司签订的挂牌生产产品授权协议，双方公司都盖了章，协议上的公章，我已经确认过，确实是你们公司的公章，没有作假。协议原件在绿城，等你出差回绿城了，我拿给你看。”

　　程文峰蹙眉，点头说好。

　　顿了顿，他问：“我没听说过晨安这个公司，是你现在任职的公司？”

　　“不是。”顾盼摇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坦诚的说了实话：“晨安公司已经注销了，这个公司未注销前，法定代表人是我现在的老板。”

　　程文峰很敏锐，立即从顾盼的话里抓住了重点，“你在查你老板？”

　　顾盼“嗯”了一声，“我爸以前和晨安公司有过几次合作。后来有个政府扶贫异地搬迁项目，我爸用的是晨安公司生产的建材，那个项目快完工时出了事故，造成两死三伤。所有人都说是现场施工操作违规造成的，我不相信，我爸在现场监工，他绝不可能允许施工人员违规操作的情况发生。”

　　“这就是你去绿城的原因？”

　　“是。”顾盼抿唇，眼神晦暗，“因为这个项目死了人，当时闹得很大，我爸妈因此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我回国时，他已经走了，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妈……”

　　她微微仰头，将涌上来的眼泪逼回去，吸了吸鼻子，哑声续道：“我妈，处理完我爸的后事，将家里所有资产变卖，正好够还债和赔偿，然后她也自杀走了。”

　　那一段时间，是真的难熬。如果不是后来发现那项目有蹊跷的地方，让她对那场事故产生怀疑，想找出真相替她爸洗刷冤屈，只怕她也熬不过来，会像她妈一样，选择自杀离开。

　　程文峰唇动了动，他想过顾盼家里兴许是出了变故，所以她搬去绿城，和海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却没想到，这个变故竟然是家破人亡这么惨烈的程度。

　　“你想做什么，只要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程文峰说。

　　他没有安慰顾盼，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她如今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实质性的帮助。

　　“我爸当年之所以选择采购晨安公司生产的材料，就是因为晨安公司有程方公司挂牌生产的授权协议。”顾盼说，“你说程方公司从未授权给任何公司挂牌生产，说明晨安公司伪造了那份协议，而程方公司有人配合晨安公司，偷取公章在这一份协议盖了章。”

　　“如果你说的是真，那么这事就不仅仅你的事了。”程文峰神色严肃，公章被偷取使用，损害的是整个程方公司的利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顾盼当然放心。

　　不管是哪个公司发现公章被人偷取使用，都会查清楚是谁偷取的。这是涉及了整个公司的利益。

　　“今天我和你说这些事，我希望你能保密。”顾盼说，“任何人都不要透露。”

　　她既然要查自己的老板，要是泄露出去了，肯定是会坏她的事。

　　程文峰没有犹豫，点头答应，“好。”

　　吃完饭，程文峰要回公司准备下午的会议，而顾盼也要回绿城。

　　两人在食堂大楼前分别，顾盼说：“代我向唐老师问声好，等事情完了以后，我再回海城看她。”

　　从海城回到绿城，已经是晚上七点。

　　顾盼才从车站出来，江裴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一接通，江裴就劈头盖脸地问她：“你今天去海城了？”

　　“是，梁总让我去买个招标文件。”顾盼说。

　　“买招标文件怎么让你去？”江裴语气很差，心里憋着股火，偏偏又不能对顾盼发。

　　他深呼吸一口气，才说，“你现在回来了吗？”

　　“刚从车站出来，准备打车回家。”顾盼说着话，一辆出租车已经停在她面前了。

　　江裴说：“你在车站里等二十分钟，我开车过去接你。”

　　“好。”顾盼朝出租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上车，转身边往车站的候车厅走，边对江裴说，“你别担心，我这一趟回海城，心情挺平静的，碰到了高中英语老师的儿子，说了一些事情。”

　　“等会见了再说，我开车。”江裴挂了电话。

　　说是等二十分钟，其实十分钟左右，江裴就到了。

　　顾盼上车，边系安全带边说，“我还没吃晚饭。”

　　“想吃什么？”

　　“饺子。”

　　“在你住的那小区附近吃吧，吃完赶紧回去睡觉。”江裴瞥她一眼，“昨晚没睡吧，黑眼圈都快赛过熊猫了。”

　　“好啦好啦，听你的，我吃完饺子，回去就睡。”顾盼在江裴面前，会偶尔会露出一点孩子气。“我跟你说，我高中英语老师的儿子，竟然是程方公司业务部总经理。我今天才知道，他还是程行止的堂哥。”

　　江裴语气平淡：“程文峰？”

　　顾盼一愣：“你认识？”

　　“不认识。”江裴说，“这两天托了朋友打听的消息，本来想等他从海城出差回来组个饭局，没想到你比我快一步。”

　　顾盼装傻笑了两声，没敢说是她通过程行止联系上程文峰的。说了，只怕江裴会不高兴。

　　“你俩说了什么事？”江裴问。

　　“就程方公司授权晨安公司挂牌生产产品的协议，程文峰说程方公司从未授权过任何一家公司生产他们公司的产品，他会查清楚程方公司内部是谁偷取公章，在那份协议上签章。”

　　顾盼说起这事，缓缓吐了口气，“等程文峰查清楚，兴许就能知道当年那个项目用的材料到底合不合格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江裴目视前方，没看顾盼，“就算查清楚是材料质量问题引发的事故，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了，你要怎么办？”

　　顾盼沉默，好半晌才轻声说：“如果梁安真的罪魁祸首，没有证据，那我就毁了他的心血，让他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江裴松口气，“你没有想杀他的念头就行。”一个人在仇恨里活太久了，会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

　　他不希望顾盼变成那样，她还年轻，余生还长，没必要为了个人渣毁了自己一生。

　　两人去吃完饺子，江裴便送顾盼回家。

　　车停在顾盼的楼下，江裴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你上去了就赶紧洗洗睡觉，别想太多了，你看看你这脸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顾盼嫌他唠叨，解开安全带就下车，说了句：“老爷子，您走好嘞，路上注意安全！”便立即关上了车门，作了个拜拜的手势。

　　江裴摇下车窗，朝她丢了白眼，不厌其烦地又叮嘱了一句：“别熬夜了，记住没有，睡不着就闭上眼睛数钱，别玩手机。”然后才倒车离开。

　　顾盼目送江裴离开，转身要进楼时，才发现程行止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正静静看着她。

　　Chapter 25

　　“程少？”顾盼脱口喊道，然后才想起程文峰说的程行止不喜欢别人叫他程少。

　　程行止的神情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走过来，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

　　此时夜色已浓，楼前路边的灯光打下来，照在人身上勾出了一圈昏黄光晕。

　　一楼大门需要按指纹或者刷门禁卡进入。

　　顾盼打开包正要拿门禁卡，程行止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食指在门禁系统上一按，大门便“咔嚓”一声自动开锁了。

　　程行止顺势推开门，侧身让顾盼先进。

　　顾盼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走到电梯前，程行止问她：“刚从海城回来？”

　　顾盼微微抬头，“是，去出差。”她想起程文峰说程行止高中便喜欢她的事，心中微动，想问程行止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但这个念头才起，又打消了。

　　感情的事，她若无意，还是装傻比较好，省得说开了，以后尴尬。

　　“顺道见了程方公司的负责人。”顾盼顿了顿，“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我高中英语老师的儿子。”

　　“这么巧。”程行止佯作惊讶，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其实他知道顾盼去海城，也知道她见了堂兄程文峰。

　　下午堂兄开完会，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但顾盼和堂兄见面，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事，堂兄却没有说细说，只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叙完旧就谈工作了，谈得还不错，具体细节要等我回绿城再说。”

　　程行止想问堂兄有没有谈到他，话还没问，堂兄便把电话挂了。他又不好再电话过去问，那样显得他太没底气，肯定会招来堂兄的嘲笑。

　　是以，他才故作惊讶问顾盼聊了什么。

　　他想知道堂兄没有把他的事透露给顾盼。

　　但顾盼也是简单一句带过：“我和他也其实不熟，聊了几句以前的事，就谈工作了。”

　　电梯在这时候下到了一楼，门“叮”的一声打开。

　　两人走进电梯里，顾盼站在边上，离程行止有些远。

　　她以为她做得不着痕迹，但实际上程行止发现了她有些刻意的疏远。

　　想起刚才顾盼从车上下来，对别人自然而然亲近的态度。程行止蹙了蹙眉，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等电梯到了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顾盼去开自家的门时，程行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

　　顾盼拧开门锁的动作一顿，“朋友。”

　　她说这两字时语气稍显冷淡，程行止便知道是自己逾越了。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不适合问她这个问题。

　　程行止便改口问，“吃过饭了吗？我煮面一起吃？”

　　哪能天天让这位程大少下厨。顾盼侧头朝他抿唇笑笑，“吃过了。出差时间太赶，没怎么休息，今天要早点睡觉。晚安，程少。”

　　程行止有些失落，看着她开门进屋，“晚安。”

　　顾盼回了家，洗完澡，将脏衣服丢到洗衣机里，便上床睡觉。躺了两个多小时，却没有什么睡意。

　　她伸手想拿起手机，临了想起江裴让她别玩手机的叮嘱，又把手缩回来，闭着眼睛数钱。也不知辗转反侧多少次，总算有了困意，渐渐沉入睡眠中。

　　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绿城的夏天，向来昼长夜短。哪怕如今还未到五月，也照样将夜晚的时间割出一截留给白昼。

　　顾盼迎着七点的阳光，洗漱穿戴，准备出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八点出门，她还有时间去吃个早餐。

　　顾盼打开家门，一抬头看到对面的程行止家，门半开着，不知道程行止在做些什么，听到里面传出一点哗啦的水声。

　　还飘出了一抹香味。

　　顾盼嗅了嗅，是煎蛋味道。

　　没想到程行止还是居家的人，竟会自己动手做早餐。

　　顾盼笑笑，将门“砰”的一声关上，锁好。她出门上班，走到走道时，对面的程行止听到脚步声，提着一个纸袋走了出来。

　　“顾盼，早餐。”

　　顾盼脚下一顿，看着程行止递过来的纸袋，“给我的？”

　　“三明治和热豆浆，都装在里面了。”程行止颔首。早上温度不算热，他穿着套灰色居家服，越发显得他整个身材颀长。

　　“特意为你准备的。”程行止又补了一句。

　　顾盼目光落在程行止脸上，有些茫然。

　　才睡一觉醒来，程行止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现在突然这样诚挚直白，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最终，顾盼还是伸手接过纸袋，神情如常地道了谢。

　　只是在接过纸袋时，她手背不小心碰到了程行止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但仅一瞬，顾盼便避开了。

　　顾盼提着纸袋，走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

　　程行止站在自家门，静静望着她。

　　电梯到达的一瞬间，程行止突然开口，“顾盼。”

　　顾盼侧头看他。

　　“工作顺利。”程行止说。

　　顾盼倏然一笑，“你也是。”

　　走进电梯，顾盼双手交握，摩挲着手背，若有所思。

　　程行止的手很暖，温度似乎还留在她手上。

　　与此同时，程行止也和她做着一样的动作。

　　只是她的手有些冷，哪怕只有一秒的触碰，也清晰感受那股冰凉。程行止眉头微微皱起，转身回屋，打电话问家里的营业师，女生手凉要吃什么来温补。

　　顾盼到了公司，公司还没有什么人。她把包放下，提着纸袋去茶水间吃早餐。

　　程行止的厨艺实在没得说，一个简单的煎蛋三明治都做得味道独特，很合她口味，豆浆也磨得细腻，甜度淡淡的，不腻味，刚刚好。

　　顾盼倚在冰箱门上，三明治刚了两口，路惠到公司了。

　　路惠也带了早餐，是肯德基的油条和豆浆。她走进茶水间，看到顾盼，略微惊讶，“难得看见你在公司吃早餐，三明治哪买的？闻着好香。”

　　要是以往，顾盼就大方地分一半出去了。但她想起程行止说的那句“特意为你准备的”，顿时有些舍不得了。

　　“自己做的。”顾盼说。

　　“嗯？我没听错吧，咱们顾经理还会自己做饭了。”

　　顾盼不会做饭，是众所皆知的事。

　　“朋友做的。”顾盼改口。

　　路惠没有再追着问下去是哪个朋友做的，哪怕认识两年，但顾盼的交友圈她仍然是摸不着头脑的。顾盼平时应酬多，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

　　“你昨天出差，敏姐又来公司了。”路惠边吃油条，边含糊不清地说，“和梁总在办公室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和李柔道歉了。”

　　顾盼正喝着豆浆，听到这话，呛了一口，险些喷出来。

　　她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吃惊吧？”路惠压低声音，“我也吃惊。本来以为梁总也就是玩玩，没想到竟能压着敏姐向李柔道歉，说不定这助理啊，以后能再往上爬。”

　　李柔还没进公司时，在某次公司中层管理聚餐上，梁安就已经带她出席过。当时大家只当是从哪里找来应酬陪酒的女大学生并没有太放心上。

　　直到梁安的前助理辞职，李柔进来，顾盼和路惠才明白过来，这姑娘不只是单纯的应酬陪酒。

　　这也是顾盼时常无视李柔的原因。

　　女孩子在一些饭局上应酬陪酒，可以说是无奈是为了生活工作所迫，情有可原，能够理解。但越了那条线，自己轻贱了自己，就别怪别人看不上了。

　　顾盼微微叹口气，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哪怕对象是李柔，她也依旧没有说什么，垂眼静静地咬着三明治。

　　好在路惠有倾诉欲，压根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说完李柔，又接着说起了工作：“公司法定代表人也要变更了，敏姐不再担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了。”

　　顾盼咽下嘴里的三明治，问：“怎么突然要换法人？”

　　“敏姐说，她已经没有公司的股份，这个法人也该换成别人。梁总也同意了，就是一时还没商定好要用谁当法定代表人，这周五或者周六应该要开个股东会来商定这事儿。”

　　更换公司法定代表人这事不算小，是该要开股东会来商定的。

　　两人说着话，公司陆陆续续来了人，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断。路惠和顾盼便同时住了嘴，专心吃起早餐来。

　　吃完早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茶水间，各自回到办公室。

　　顾盼才坐下，便听到季秋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也不知道是问谁，“顾盼来公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