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变幻, 世事变迁，年岁的流逝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凡间大陆的每一寸土木，一些在凡界没有受仙气熏染的山形地貌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再也寻不回早年他跟苏绾一起在凡界时踏过的地方，可长仙门却还是百年如一日, 婆娑玉柳开得正盛，火绒花也依旧妖冶动人。

　　然而却看不见之前因为苏绾灵蕴而致的火烧云，也看不见苏绾一身红衣鲜活动人。

　　“你摸摸看我雕的是什么？应该很容易摸出来。”司空墨白拉起苏绾的手轻轻抚了一下那冰雕，又带着苏绾的指腹摸了摸那尖尖的龙角, 是烛龙。

　　可惜苏绾不说话。

　　“你醒来后就能看到了，本来还想雕个你喜欢的仙鹤，可是太难了, 我做了一半, 感觉不太像……”他继续自言自语地唠叨道，这些年他自言自语太久了，都习惯了，苏绾是不会回他的，但不妨碍他说话。

　　两人相识的时间很长, 分别的时间更长，对比下来, 二人相处的年岁加起来都没有一个零头，司空墨白抱着苏小姑娘靠在太微峰最高处，吹着清风，山下都是层层云雾缭绕, 深不见底。

　　他轻酌了一口太虚清酒，垂眸看了看靠在他身上一睡三十几年的苏小姑娘，睡颜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一如当年从死门里抱出来时一样，只是额上的红宝石被他摘了下来，衣服被他换走了，一身月白衣裙跟他相仿，干干净净。

　　其实司空墨白带她回长仙门也才两日不到的时间，这三十年从钟山出来后便一直居在泑山，本是冲着那里的清气极好，灵气氤氲，苏绾应该不日便能醒过来，结果，小姑娘一睡三十年，竟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除此以外，腹中的胎灵却是长得甚好。

　　胎灵，苏绾灵蕴和他所结的胎，还是仙灵的后代。

　　他摸了摸还未显怀的小腹，依旧平坦，但是只要手轻轻碰上去，依旧能感受到里头的灵蕴浓烈而充沛。

　　九凝当年在钟山下发现的那个不断吸纳苏绾灵气和司空墨白神血的东西，正是这小小还未成型的胎灵，约莫是四年前他走之前便有的，灵族怀胎时间漫长，每个十几年都不一定会被人发现，而当年司空墨白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整整三日都未消化下去。

　　二人厮磨了三十多年，当然不可能没有想过孕育的事情，或者说只有司空墨白想过，他也从没有开口说起过，因为在他看来，苏绾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的，事实上，他在九幽教也待了很多年，几乎就没见过有灵修怀孕生子。

　　仙修怀胎看的是次数，大部分人都会正常孕育后代，胎期一般也就十年上下，所以数百年来，这四野八荒里，仙胎可以说都是成倍在增长的，可灵族却恰恰相反，族群少而分散，别看灵市叫做灵市，听起来人好多，其实一万年前的灵市的老板没子嗣，一万年后，那灵市老板估计还是没有子嗣。

　　简单地说，灵族怀胎纯看运气，靠天地灵气应孕而生，运气不好一生都没有子嗣那都是有的。

　　而苏绾腹中这胎还是仙灵的后裔，这在修仙门派里少，但也不是没见过，据司空墨白了解，这胎期至少是仙修的十倍，差不多也要个一百年左右。

　　司空墨白为此很头疼，其实怀多久都无所谓，问题是苏小姑娘持续不醒过来，不得不让他怀疑这是孩子不出来，她就不会醒吗？

　　“——酒气可不利于孕妇，司空墨白，你也太不把小绾儿放心上了吧。”九凝那让司空墨白快听吐了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就这把声音和这吊儿郎当的语气，一连三十年都在他耳边回响，在确认苏绾度过了前三十年的不稳定期后，司空墨白二话不说地就把苏绾抱走了，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听着这种声音长大的，太烦人。

　　反正，救人九凝或许还能行，但论起经验丰富和安胎的话，那自然是比不上年有余的，司空墨白考虑再三便决定还是先带回了长仙门。

　　“与你何干。”司空墨白冷淡地说道，连眼色都懒得给他递过去。

　　他这是自己喝酒，又不是喂苏绾喝酒。

　　“哎呀呀，我就知道，司空掌门你果然还是不想要这孩子啊，小绾儿你可听到了？他这人心机好重啊，为了让你醒过来，强行想要去子留母——”

　　“——你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司空墨白略微有些冒火，一击冰雕就往九凝砸过去，穿花仙子九凝上仙堪堪避过。

　　九凝勾起唇摆了个优雅的姿势倚靠在婆娑玉柳旁边，静静地站离司空墨白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看着苏绾，小丫头被司空墨白包裹得严实，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癖好，非要给她盖个毯子，据他了解小绾儿极其怕热的。

　　“你还要在这里看多久？”司空墨白皱着眉头冷声说道。

　　“干什么呀，虚清院你不让我进去，我跑来山顶赏个景你也不让我来了？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九凝撩撩衣袖便直接在不远处坐了下来，好不容易逮到司空墨白把苏绾带出来，能让他露个面。

　　他现在就算是死也要寻这人不痛快就对了，只要司空墨白不痛快，他就能更痛快。

　　这司空墨白在泑山一赖就是三十年，还天天给他脸色看，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的，现在——

　　“——哦，可以，劳驾九凝上仙去唤子约去厨房帮绾绾拿壶溪竹青过来，我想给绾绾润润喉。”司空墨白淡淡地说，撩撩衣袖就把这太虚清酒端盘挥向九凝，示意让他顺带端下去，“谢了，恩人，我和绾绾会记住。”

　　“你——”九凝顿时恼了。

　　“——啊，还有孩子，也会记住阁下恩情。”司空墨白说完一道冰墙就架了起来将他隔绝开。

　　他本是打算带苏绾出来吹吹这凉风，感受一下婆娑玉柳的香气，结果这个九凝阴魂不散，一踏出虚清院就黏上来，着实烦人，更烦人的还有一直粘着元无忧跑过来看苏绾的孙渚青。

　　或许更让他觉得迷惑的还是孙渚青粘上元无忧这件事，刚回长仙门就发现这两人奇奇怪怪的。

　　他甚至都搞不懂这个元无忧到底是站哪一边的，而且更搞不懂的是，元无忧跟孙渚青是怎么回事，扶默跟元无忧又是怎么回事？

　　扶默现在上来看他都是一个人上来的，没了元无忧在身旁，扶默仿佛跟失了魂魄的人一般，不复以往的温和风度，连话都变冷淡了不少，看着他和苏绾黏糊，话都有几分刺味——“你至于吗，她这应是要好生养胎的，你也用不着一整日都不撒手，动来动去，对胎儿也不好。”

　　司空墨白抬眸看了看他，“仙灵结合的后代，哪能这么脆弱，绾绾素来喜欢窝我身上，我在身边，那孩子也能多吸纳我的清气。”

　　扶默：“……”

　　“喜欢窝我身上”和“孩子”，两个元素搭在一起没由来的惹得扶默一阵烦恼。

　　早年他还担忧司空墨白情深不寿，爱得太极端会物极必反，曾多次出言劝说，毕竟灵族的作风一直在他心里根深蒂固，总归是跟他们仙修那种一世一双人不太一样。

　　尤其是他饱受元无忧这个假灵族的折腾，害得他一度觉得这个唤元无忧为“姐姐”的苏绾，思想上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结果，人家这会儿连孩子都有了。

　　灵族那么难产后代的种族，短短几十年竟然都有孩子了！

　　而元无忧别说跟他有孩子这种可能性，就算是在外声称“道侣”两个字，元无忧都是不愿的，真是让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师叔让那孙渚青天天缠着元师叔，恐怕才是心里不平衡的根源吧。”司空墨白淡淡地说道，回仙门这两日，元无忧和孙渚青都多次上来看过苏绾，而他每每看到孙渚青和元无忧处一起，他就觉得古怪。

　　这孙渚青是不是跟他长仙门有仇啊……以前缠着苏绾，现在缠着元无忧。

　　扶默听到司空墨白这话后脸色蓦地就是一沉，仿佛有种被人揭穿的感觉，他撇开了眼睛，生硬地说道：“莫要胡说，我又岂是这般小人气度，孙公子与无忧早年相识——”

　　“——你跟她才是早年相识，他俩算是仇人。”司空墨白淡淡地回应道，低头轻轻挑起苏绾一绺发丝把玩。

　　扶默：“孙公子那是被迫的——”

　　“——所以，师叔是打算以元无忧师兄之名义替她择选道侣么？看来师叔是觉得孙渚青不错。”司空墨白面色清冷，声音淡然地继续道。

　　扶默：“胡说什么？”

　　“我有胡说吗？就连我太微峰下面的几位弟子都躲在厨房偷偷聊是不是元无忧和孙渚青好事将近了。”司空墨白突然正了正身子抬眸看向脸色奇差的扶默，给他斟了一盏茶水，“今日看师叔这一态度，仿佛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倒是墨白失礼了，以往一直误会师叔和元师叔之间……”

　　他说一半就顿住了，垂下眸去继续玩头发，意思表达到位，他也不愿意多加戳破。

　　本来扶默跟元无忧关系怎么样他其实也没啥兴趣，他这人寡淡是一直都寡淡的，只是偏生在围绕苏绾这事情上，却也变得分外计较，尤其是记仇，体现在孙渚青和九凝身上就变得十分淋漓尽致了。

　　不让孙渚青如意，是司空墨白的宗旨。

　　“师叔，你留下来跟我闲聊的这么些时间，孙渚青估计就带着元无忧在灵安镇举酒畅饮了。”司空墨白又刺激了一句，听起来仿佛是随口一说，十分清闲，“我方才带苏绾从外面回来的，刚好听到有弟子提起孙渚青要把人带出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果然，方才还在那里一副翩翩君子模样的扶默沉着脸就站了起来，生硬地说道：“少听他们胡说八道，无忧近年来性子就是活泼了些，你莫要想歪，他们去玩就去玩，我去处理事物了。”说完迫不及待地甩甩袖子离开了。

　　司空墨白勾勾唇低头哂笑了一下，指腹轻点苏绾的唇瓣，柔软而红艳。

　　“终于打发走了，太吵了是不是，动不动就有人上来。”司空墨白轻声说道，他手指不安分地又碰了碰她的睫毛，“灵安镇就是以前的广陵镇，还记得吗，我们当年第二次见面就是在广陵镇的灵市里。”

　　他低头轻琢了一口鲜艳柔软的唇瓣，想了想，“这里还是太吵了，我们去赤水吧，那里清气浓郁，灵气繁盛，不比泑山差，也没有人打扰。”

　　他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沓，既然生了这么个念头，下一刻便直接把苏绾在长仙门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包带好，横抱起苏小姑娘便化为烟云飘散而去。

　　赤水，他们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延续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孙渚青：“可不就是仇人吗！”

　　如无意外，明天结束，撒糖包子什么的放番外，元无忧和扶默也会单独出一篇番外哈~~

　　番外会在14号前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