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清院很快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两个人，脚步急迫而轻快，凭借声音推测, 这应该不是花仙子过来，十之八九是——

　　“——师兄, 是苏姑娘回来了吗？”

　　人未到声先到，果然是乔穆，后面应该还有纪宁。

　　用回来这个词不太准确吧……

　　苏绾抿了下唇，在蒲团上坐好, 扭头望过去，果然是他们两个，事实上, 除了这两人, 苏绾也不认识其他长仙门的人了。

　　“咳，掌门师兄，苏姑娘。”本来还有些因为苏绾回来而有些咋咋呼呼的乔穆，进门看到司空墨白的表情又瞬间收敛了起来，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问好。

　　“嗯。”司空墨白淡淡地应道, 心里还是为刚刚被人打断了而感到了不悦。

　　“二位好久不见。”苏绾没管司空墨白那莫名其妙的气场，甜甜地一笑, 非常有礼貌地柔声问了个好，仿若回到了初见，苏绾也是这般规矩有礼，温柔言笑的。

　　苏绾瞧了瞧乔穆, 又瞅了瞅纪宁，两百年过去了，这本来颇具少年气的两位小道君, 二人面容倒没有什么变化，气质却完全不同了，当初跟在司空墨白身旁，像依附司空墨白的小尾巴似的，如今看着竟是长大了不少，尤其是纪宁。

　　原书里的司空墨白便非常欣赏纪宁，是他少有亲近的师弟了，纪宁醉心剑术，纪氏一族又是少有入世而居的仙道世家，十分亲近凡人，以至于纪宁性情与其他仙家子弟完全不同，在司空墨白还是个冷冷淡淡不苟言笑的少年时，便主动亲近他，如今的纪宁比之当初苏绾初识，变得更为成熟且稳重，一言一行都多了几分气魄。

　　“苏绾，你……还好吧？”纪宁从上往下打量了一边苏绾，姑娘一身红衣娇艳柔媚，与之前看到那清雅淡然完全不一样，倒是更像一个九幽教教主的模样了。

　　看到苏绾这模样，心里复杂却又不禁松了口气，这两百年来，何止是太微峰从未有过一日的雨停，就连整个长仙门都笼罩在一整片乌云里，太微峰一点点狂风暴雨，长仙门的弟子就被吓得心惊肉跳，尤其是仙道世家的弟子，生怕掌门一个不高兴，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被拖出去扔进蛟龙谷里。

　　这会儿听到苏绾回来了，他都仿佛听到了长仙门要解放的消息。

　　“嗯，都挺好的。”苏绾颇有几分尴尬，两百年过去，遇到司空墨白的时候都觉生疏，何况是纪宁和乔穆，她捧着碗壁在桌子上转了一下，有些不自然，也觉得气氛尴尬，清了下嗓子，随口问了一句：“嗯……秦姑娘呢？还好吧？”

　　纪宁微微一顿，嘴微微张了张，瞥了眼司空墨白幽幽投过来警示的眼神，立刻就闭紧了自己的嘴，并未说下去，乔穆也识趣地垂下眼眸。

　　苏绾：“……”

　　她说错了什么？

　　她这话真的问得很随口，毕竟她认识长仙门里的人，除了司空墨白和他们两个以外，也就剩下一个秦瑶了，两个百年过去了，她早就无所谓以前那些无聊的恩恩怨怨，她心里寻思着当年的秦瑶或许还是个娇惯的孩子，如今也早就该像纪宁和乔穆那般，已然蜕变了吧。

　　总归不会为着一个没有一点心思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终日苦愁落泪，然后背地里诅咒她吧？

　　可是这莫名的一阵诡异气氛又是怎么回事，她捏了捏手里的碗，莫非……当年神音谷司空墨白太过暴力了，直接把秦瑶给弄死了？

　　“她很好，快吃吧，这东西就是要冰镇的时候最是爽口。”司空墨白淡然地帮她接了话，也没有多说别的了，撩起袖子给她斟了茶，“这茶是溪竹青，我记得你原先十分爱喝。”

　　溪竹青是幽州一带独有的青叶茶，倒并非因她要来而特意去取，而是这茶本就供于此处，因为是她喜欢的，这些年他全放在了身边。

　　至于秦瑶，苏绾说过，不想要他用残忍的方法亲自杀了自己的师妹，他知道她的顾虑，这并非是因为她有多在意秦瑶，而是在意他自己，他自然是对苏绾的惦记而十分欣喜，答应她也一定会履行。

　　所以他并没有用残忍的方法杀了她，而是与她耗时间，他给了秦瑶机会，她若是命大，自然是上天眷顾，他也不想跟上天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是不走运就这么被他耗死在自己房里，那也只能说她不幸。

　　可这事，他并不想让苏绾知道。

　　“——你现在可都一直在九幽教里吗？”纪宁轻声问道，对于刚刚提起秦瑶时的尴尬选择了忽视。

　　他虽然如今稳重了不少，可是他年少时识得苏绾，当年初遇，要说一点都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那是假的，尤其是先前与苏绾也着实交好，姑娘生得极漂亮的一张脸，礼数周全，看起来教养极好，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十分甜蜜，只是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或许距离接近这个姑娘还有好长的路。

　　纪宁瞅了瞅自己师兄，想起外面那个来长仙门一个时辰不到就开始搅风搅雨的上仙，他觉得自己师兄估计也有很长的路。

　　“嗯，对的。”苏绾寻思着这话题是准备要越聊越尴尬了。

　　“你竟然一直在教里？我还以为你被泑山那上仙看中了美色才把你捆在山里不能出来呢！”乔穆颇有几分激动地说道。

　　苏绾：“……”

　　呀，还真被你猜中了，她确实因为“美色”而得救，但却因为自己是个会动的生物，而被强行留了下来。

　　“你都不知道，师兄几乎一得空就往九幽教跑，每年新年前后便会去神音谷住上一段时间，就为了去泑山寻你呢，没想到你一直在教里，师兄真的——”乔穆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纪宁偷偷在旁边用手给他狠狠拽了一下，示意他赶紧停下来。

　　纪宁给他瞥了个颜色，这样子说，让苏绾多难堪，要说那也是师兄和苏绾关上门私底下说的事，哪能是他们开口啊。

　　他清了下嗓子，柔声问道：“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好，当年真的是那位上仙救了你？”他瞥了一眼师兄，表情有些许僵硬，带了几分试探性的问了问，“就是外面来了的那位青阳氏上仙？”

　　苏绾瞧着他提起花仙子那表情时，心里莫名觉得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扯了个自认为还算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对，他唤九凝，是泑山山主，那个……他没干什么事吧？”

　　把九凝这种搅屎棍一个人扔在别人仙门里，她总感觉他能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风雨。

　　司空墨白显然也发现了这两人神色怪异，抬眼朝纪宁问道，“他干了什么？”

　　乔穆脸色一阵难看，他就等着司空墨白问这事，因为这正是他们急匆匆过来的原因，他瞥了眼纪宁，“他……”

　　苏绾：？？

　　“他……在外面说，是陪自己的道侣过来的，只是道侣被掌门困于……房中。”纪宁顿了一下，“房中”二字着实让人有些浮想联翩，他手尴尬地摸了一下后脖子，缓缓地陈述道，“他哀伤不已，跑到师祖的无极洞崖哀诉呢，那个，他修为极高，也没人拦得住……”

　　他实在不敢再看自己师兄那脸色，自己都替师兄尴尬。

　　他话都往好的说了，那人才来仙门一个时辰都没有，先是让扶默带他悠转到了弟子聚集的长生殿前，装模作样地聊了几句便开始抓着几个弟子扑簌簌地说了起来，一会儿说自己与道侣两百年恩爱如斯，一会儿说，道侣美艳绝伦被司空墨白相中邀请上了仙门，没一会儿便哭得更伤心了。

　　难听的话他都没敢对师兄说……

　　那个青阳氏上仙哀诉说什么长仙门掌门自个儿愿意与他共同伺候苏绾，可是他不愿意，说长仙门掌门如何强取豪夺，利用长相魅惑勾引他的道侣，抓着扶默责备了几句后，便转身朝了天虞山仙气最浓郁的无极洞崖那而去了，说是要问问元清子，究竟是如何教导弟子的。

　　纪宁又揉了下后脖子，抬眼撇了下司空墨白，实话说，什么强取豪夺这些，他真的有那么一丢丢地相信了，应该说，那个九凝上仙确实仙姿卓绝，俊美典雅，一阵哀伤地在长生殿诉说时，还引得几个女弟子默默了落泪了。

　　凭借在场人的脸色来推测，以及师兄平素让人心颤的行事作风来看……

　　估计，不少人都信了吧。

　　但他也同时清楚师兄对苏绾的感情，共同伺候这种荒谬的事情应该不可能发生……的吧？！

　　苏绾听后非常不淡定地给自己灌了一口茶镇静了一下，正准备站起来，眼角便瞥见了旁边某位白衣公子手中的茶杯瞬间化为齑粉散落在桌案上。

　　苏绾：“？”

　　发怒了？

　　司空墨白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苏绾，勾着嘴角，轻声道：“青阳氏九凝？两百年的恩爱道侣？好得很。”

　　苏绾：“……”

　　不要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jpg

　　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眸深沉而危险，说罢便扭头出去了，乔穆和纪宁也立刻跟过去了。

　　要说司空墨白脸色有多难看？

　　大概差不多就是九凝先前做的那道绯鱼一样难看吧，一团黑乎乎的，上面撒着可疑的绿植，又黑又绿。

　　苏绾听到九凝干这种丢人的事情，简直头都大了，怎么当初自己就真答应他跟过来呢，哪怕她选择原地说服他都比纵容这人跟过来要好，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她提着裙子紧跟在司空墨白身后，心里已经在琢磨着两人一会儿要打起来，她要怎么劝了，毕竟，九凝不是孙渚青，一个年龄好几万岁、可能还不止的上仙，跟一个四百来岁还未正式飞升的修行者打，这怎么看吃亏的都是司空墨白。

　　“我寻思着他也只是恶趣味一下，你莫要当真，晚点我跟他好生说说。”苏绾轻声地在他后面说道，这次过来她就是为了苏十一，真不想出了泑山还要陪九凝玩游戏。

　　然而这话在司空墨白耳里就有些变味了，他顿了下脚步回眸看了看苏绾那张紧张兮兮的脸，一股气就郁结在心口，这紧张因为那九凝？这么急迫过来为他解释？

　　“我当真了呢？”司空墨白冷冷地说道，他突然发现以前的自己分明寡淡得很，旁人不少有言辞针对或者暗讽他的时候，但他素来不会为此有任何情绪起伏，并非出于气度或者别的，只是单纯的无所谓，也懒得回嘴。

　　可是因着苏绾，他突然觉得自己果然小气得很。

　　苏绾轻微一怔，抬眸瞧着他没说话，对于他突然冷漠的语气有些无所适从，两百年不见，这人似乎比以往更难相处了，她分明是担忧他俩起冲突而伤了他，这会儿他却又这般冷声质疑又是何意？

　　“我若是当真了，你跟我又打算如何好生说？”司空墨白这会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仿佛当年冰池底下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一般，九凝压在自己心口好些日子的怨气，因为苏绾这一声维护，一下子就要倾盆而出。

　　苏绾皱了皱眉头，对他这莫名的怒气感到不适，而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因为旁人发怒而保持沉静的姑娘，更不会因为他的强大而表示怯懦，何况此人是司空墨白，她潜意识里是对他肆无忌惮的——

　　“当真了就当真了，总归九幽教主可没那福分真如泑山山主所言享这齐人之福，若是司空掌门乐意，本教主也可以考虑。”她声音虽然娇柔，可这些年来在教里作为教主练就的本领却不是虚的，气势不足，可是冷淡有余，总归还是补足了。

　　教派素来平和，也没人违逆过她。

　　人最后还是会自己长大的，没有了司空墨白维护的两百年，她一个人成长得非常好，不需要做钮钴禄·绾，苏绾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女子，她非常满意自己如今的样子。

　　她熟悉九凝的清气，自是有所感之，挥了挥衣袖，假装看不见司空墨白那张煞白的脸，自个儿便往前腾飞而去了。

　　“师兄，那明摆着是那人胡闹，你怎么就跟苏姑娘生起气来了，况且那上仙怎么说都是苏姑娘救命恩人啊，就算多帮着说几句话也情理之中啊。”乔穆一看两人这状态就急了，别说他没觉得苏绾说错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苏绾这劝得很有道理啊。

　　师兄再厉害跟一个几万岁的上仙打……怎么看都感觉没有胜算啊！苏绾当然要劝着点啊！师兄冷什么脸啊？

　　当然他也不敢随便对师兄说，你跟那上仙，绝对打不过的，还是别打了吧。

　　“师兄，你——”刚想抬头再劝说几句，就瞥见了司空墨白飞身而走的身影。

　　司空墨白胸口蕴足了怒意，他头一回因为苏绾的言语而无比懊恼，十分烦躁，因为这个九凝，他也是头一回知道苏绾竟然还会这般夹枪带棒地和人说话。

　　空掉了这两百多年，还空掉了什么？

　　苏绾乃是直接腾飞而去的，身子轻盈飘逸，红衣身影十分扎眼，多亏九凝在仙门里大肆造谣，无数弟子装模作样地假装路过太微峰，偷偷摸摸地躲了起来，恰巧碰上了那灵动缥缈的身影还有他们那个“玉面罗煞”的掌门从后面追了出来。

　　“快看，是掌门师兄！！”艺霖一把扯过旁边的弟子呼唤道，艺霖是纪宁的师妹，同出一脉，多少对这个苏绾有些耳闻。

　　“——竟然抱住了！！你敢信吗？？”

　　众人只见那平素冷冷淡淡，还有几分阴沉怖人的掌门，突然一跃而起，便把那红衣姑娘给揽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又把人带回了太微峰，也不知道是不在意别人看，还是忘了施加屏障，反正在座的都是有耳力劲的，二人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他们耳里——

　　“司空墨白，你说过不会把我关起来的！”苏绾还没沉浸在自己成长的喜悦当中，很快就非常弱鸡地被司空墨白给提了回来，狗男人在太微峰上方施了一层咒术，愣是让苏绾不得出去。

　　“是吗，不记得了，不过我也说过我是个骗子。”司空墨白站在咒术外层漫不经心地说道，表情倒是一本正经。

　　？？

　　苏绾急了，“你可是长仙门掌门，当着这么多弟子面你不丢人啊！”她指了指那些偷偷摸摸躲起来围观的吃瓜群众。

　　司空墨白冷冷地扫了那些假装做事情或者路过的人，并未有太多情绪，看了看苏绾，便甩了下袖子转身离开，只清清冷冷地留了句云淡风轻的话——

　　“——长仙门掌门怎么就丢人了？长仙门掌门也要娶妻生子，若能骗回来，那也是本座的本事。”

　　声音之大，生怕传不进别人耳道。

　　苏绾：？？？

　　你回来，我也要去，好好问问元清子怎么教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乔穆：恋爱中的人，脑子果然是智商为负，没想到师兄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