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沈识棠侧身看着墙面，墙体上出现裂缝像一条条深陷下去的沟谷，爱意也干涸。大块大块的石灰脱落，深深浅浅，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喉头有些干渴，起身去给倒一点水喝，夜里风吹得紧，才离开了被窝就不自觉咳了两声，只好披上衣服裹紧了自己。

　　对方声音有些哑，也没有睡着，声音很小，沈识棠也还是听到了，他说，“你很喜欢小孩吗？”

　　开水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沈识棠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喝掉，“是。”

　　唐映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坐起看着沈识棠。

　　沈识棠皱眉，唐映秋的眼神让自己打了一个寒战，慢慢说道：“如果你那样做了，我跟你就再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

　　唐映秋自嘲笑笑，说道：“是，其他人都无辜。我在你心里，就已经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步了，让你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我？”

　　沈识棠没回答，掀开被子上了床，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被子拉得上去，虚虚盖住鼻子，就感觉自己身上一重，抬头去看，才发现唐映秋走到了自己身边，把一堆衣服都搭在了自己的被子上。

　　“不用。”

　　“衣服也无辜。”

　　黑夜里，看不清楚唐映秋的表情，也避免去看他的眼睛，感觉到他走之前低了一下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停在了半空，再就是逐渐走远的脚步声，还有关门的门轴吱呀声。

　　这样晚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添了被子手脚都还是凉的，只能蜷缩起来，把手压在一起放在肚子上，那儿暖和。

　　惺忪睡眼中感知到了塞外的清冷，很快熟悉的味道散去，自己的手里突然多了一个热水袋，凉的手碰到热源之后有些酥麻酸胀，再也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

　　等到第一缕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房间的时候，沈识棠还躺在床上，眼前太亮，只好拿手臂遮挡光，然后猛地坐起，手机上赫然写着八点。

　　还是懵的，记得自己设置了闹钟，却没有听到响动，自责想着好像自己是第一节 课，顾不上什么就开始收拾自己。

　　然后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碗面条，留了一张小纸条，写的是怕自己吃不惯这里的早餐。一看就是唐映秋的手笔，还有那个闹钟。

　　沈识棠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急急忙忙要往教室跑，就算是他任性，要做出一副对自己无私奉献的模样出来，可是又有什么什么理由去耽误那些孩子。

　　沈识棠觉得自己头发丝儿里都钻进了风，拿了教案就赶紧往教学的那幢平房跑，更管不得那个什么早餐，还没到地方就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笑声，还以为是阿洪在里面，才转换了表情往里走，目光就和唐映秋对上了。

　　小小的讲台上放着一圈像电路一样的东西，唐映秋在上面演示着，学生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映秋的手，没过一会了那个小灯泡就亮了起来，小孩子们惊呼一声，“唐老师！灯亮了！”

　　唐映秋又去摇一个小手柄，很快上面所有的灯泡都亮了起来，一个男孩突然说道：“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去试着接电线啦！”

　　很快，这个提议收到了所有人的赞许，说道：“这样姆妈也不用点着灯织布了！”

　　沈识棠站在他们身后，心底突然有一些酸涩，倒是有人先发现了沈识棠，一下就扑了过来，低着头，还似乎是要替唐映秋辩解，说道：“是我们主动让唐老师先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你看，那个东西，我们用手摇一摇，灯就能亮起来！”

　　“今天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了，去上课去吧。”沈识棠揉了揉小女孩的名字，她叫阿依古丽是自己为数不多能把脸和名字对上的学生，古丽快活地往旁边飞过去，沈识棠也就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教室里头，对照着花名册记名字。

　　孩子们有大有小，据之前来的老师说都没有什么基础，学到哪里就是哪里，也不能说彻底地分开了年级教学，只能从中考试之后来分班。他们簇拥着的就是唐映秋。

　　沈识棠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来了好久好久之前也是这样的场景，那时候他还是个假装成熟的小伙子，现在自己都老了。沈识棠自嘲地笑了笑，还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做什么。

　　突然前面传来了一阵欢笑声，沈识棠也不自觉跟着人弯了眼睛，就看见每个人的手上多了一张白纸折成了风车的模样。

　　唐映秋走到了沈识棠的身边，“一起去吧。”

　　沈识棠把花名册放在了一边跟着往外走，孩子们之间又是一阵惊呼，风一吹，那个风车就开始呼呼地转动，小灯也就开始发光。

　　唐映秋笑着说道：“这个就是风力发电，厉害不厉害？”

　　“厉害！老师好厉害！我之前跟着阿洪哥哥进城去，路上都是风车，呼呼呼地转！”阿依古丽手舞足蹈跟所有人诉说自己的见闻，然后突然刮了风，一不小心没能护住手上的风车，风一卷飞上了天空。

　　唐映秋急忙去蹦起来去抓，又哪里说风的对手，到头来只拿到了一根光秃秃的电线。阿依古丽见状突然大哭了起来，又强忍着咬住嘴唇，一颗一颗眼泪从那样好看的眼睛里面涌出来，沾湿了睫毛，小小的鼻头也都红了，实在是惹人爱怜。

　　“没事，你把我的带回去就好了！”队伍里有大男孩子把东西塞给了阿依古丽，结果阿依古丽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抽抽嗒嗒地说道：“我不能……我不能……你也要给你的波瓦看的。”

　　实在是懂事得很，活叫人心疼，沈识棠赶快回教室去要拿纸出来给人折一个风车出来，然后就看见唐映秋蹲在了阿依古丽的身边，扶住了阿依古丽的肩膀，说道：“老师给你变一个魔术好不好？只要你不哭了，老师就帮你把那个风车抓回来。”

　　“可是……可是都飞那么远了。”阿依古丽撅起小嘴，脸蛋上挂着的泪珠都被唐映秋擦掉，然后唐映秋说道：“闭上眼睛数三个数，好不好？”

　　沈识棠皱眉看着唐映秋，他的手背在身后，手飞快地折叠这那张白纸，就在阿依古丽数完三个数之后，他先是拿右手虚虚在空中抓了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随即就把捏在左手上的那个风车拿到了阿依古丽的面前。

　　阿依古丽惊呼一声就扑到了唐映秋的怀里去，说道：“阿洪哥哥说老师是好人，阿依古丽也知道老师是好人。”

　　沈识棠悬在弦上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等来了下课铃，唐映秋就要去别的教室上课，沈识棠没说话就把孩子们都带回了教室，自己研究语言也学过对外教学，有些孩子总还是刚刚接触汉语，带些口音很正常，阿洪知道自己会教这个的时候，就让自己来到了最基础的班级教授普通话。

　　然后才知道，这个学校是阿洪自己出资办起来的，后来向上级申报过才把这里当成了公立的小学，算是有了基金，却不多，平常还是靠阿洪私人支撑着，阿洪也算是这里的名副其实的校长。

　　大漠里有些干燥，沈识棠讲课讲着也就有些难受，忍者没说出来，回到了宿舍才发现水已经让人晾温了，桌子上的面条已经被撤下去，沈识棠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件发脾气的事还没有干。

　　结果看到唐映秋占用了房间里的唯一一张桌子，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教学计划，这才想起来他是一直都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你不去管你公司的事了吗？如果我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沈识棠赶紧闭嘴，然后就看到缓缓转身的唐映秋。

　　“有人替我管着公司。”唐映秋停笔，看着突然出现的沈识棠，慢慢说道：“没有你，那些东西什么都不是。”

　　“回来了就去吃饭去吧，你早餐也没吃，容易胃疼。”

　　沈识棠没再争辩什么，就往外走。说是食堂其实就是阿洪宿舍外面的一个小帐篷，学生们的家有的远离镇子，只能在这儿吃了再去教室里拼桌子搭床睡个午觉，垫子都由阿洪收着。看见两人来了阿洪赶紧招手，在那边帮厨的两个女老师也抬起头来打了打招呼。

　　来的两位女老师都是本地的汉族人，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柔和质朴，没有对唐映秋的身份产生过质疑，反而是感谢他的到来，这样多的物资，足够很长时间的教学。

　　馕，必不可少，容易做也容易分着吃，桌子上面摆着小菜和肉，围成一大桌，有大人有小孩，这样的气氛烤人，暖烘烘的。

　　吃完之后所有的老师都挤在了办公室里，说是办公室也是会议间，就是比教室大一点的地方，所有的老师也不过只有五个人，阿洪避嫌也害羞，不跟着女老师们坐在一起，和唐映秋和沈识棠挤在了一起。

　　手上的奖状才写了一小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好累啊！”

　　沈识棠头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打趣，“这是你的意思，要让孩子们每个人都带一张奖状回家。”

　　阿洪愤愤站了起来跟巡视一般地绕过了整个办公室，然后哭丧着脸回来了，说道：“怎么回事，我的字最丑了！孩子们要嫌弃我写的奖状了！”

　　沈识棠目光落在了阿洪的身前，歪歪扭扭的，笑着说道：“还怪可爱的。”

　　阿洪不信邪，把头探到了唐映秋的那边，一边得意得说，“我和我哥的字可是不相上下的！”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阿洪看到了唐映秋的字之后气得就要当场跳上桌子捶胸。

　　沈识棠看着阿洪只觉得好笑，却没想到他问道：

　　“你们两个人关系很好吗？”

　　阿洪拿着两个人写的奖状拿起来比了比，头一歪，先是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看着沈识棠和唐映秋，说道：“一模一样的，都好看得跟书上印的铅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