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西郊殡仪馆。

　董爱婷躺在鲜花丛中。一顶颜色柔和的羊毛帽子，遮住了她应该已经破碎不堪的头骨。

　徐莹是第一次见到熟人失去生命的样子，不敢盯着看，只迅速地瞥了一眼，也能感到，殡仪馆修容技师的手法高超，令一位坠楼者的遗容，保持了人类的体面。

　董爱婷生前与徐莹说过自己的家庭。

　她父母是癌症患者，坚持到她读完大学，去世了。她家在本市似乎没有亲戚，她工作两三年就嫁给王培华，做起了全职太太，因而也没什么同事。今天来追悼会的，除我以外，只有她的几位同学，反倒是王培华的河狸集团，来的员工更多些。

　王培华的状态，比上周恢复了些。

　他向来宾致辞完毕后，吩咐助理给众人每人发了一支向日葵。

　“小婷生前，最爱向日癸，请各位，用向日葵送送她吧。”

　就在来宾依次将向日葵放到遗体边时，门外的大厅突然传来喧嚣，似乎涌入了不少人。

　不过片刻工夫，一阵阵清晰的女声口号响起来。

　“渣男王培华，出轨女下属！”

　“正视全职太太群体的精神痛苦现状，全社会行动起来，关怀女性心理健康！”

　“呼吁河狸集团开除王培华！”

　伴随着口号声，几个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年纪不等的女人，推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冲进屋内。

　其中有个年轻女孩，举起手机，对着愣在妻子遗体边的王培华，一顿猛拍。

　另有大姐瞪起吊梢眼，犀利地扫视过众人，仿佛猫头鹰巡查地面上的老鼠。

　她很快便指着王培华那个给来宾发向日葵的女助理，恶狠狠道：“拍她拍她，这个就是小三！”

　城市的殡仪馆，往往是比舞台更富戏剧性的地方。

　西郊殡仪馆以前也发生过大闹灵前的事，但多半是子孙们因为遗产分配不均而起的冲突。

　这一回，突然冒出的陌生网友们，坚称从董爱婷生前发在网上的万字长文里，看到一个被精英老公精神虐待的可怜灵魂，挺身而出，来为姐妹声张正义。

　闹剧持续了一刻钟，陆续增援的保安，才控制住局面。

　徐莹被挤到屋外，隔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头，见到王培华脸上的愤怒，女助理眼里的惊恐，以及河狸集团其他员工的尴尬。

　徐莹拿出手机，尝试输入关键词，果不其然，网上已经出现实时播报的照片了。

　又顺着几个人的转发，找到据说是董爱伊的原博，读了那篇长文。

　一个细节，让她认定，文章确实是董爱婷写的。

　文章提到，自己没有父母可以帮忙带孩子，所以在备孕初始，就辞职在家，由于没有收入，便想在朋友圈卖烘焙点心，并拜托王培华帮自己转发宣传。

　不料王培华觉得丢人，说是自己堂堂河狸集团的重要条线的负责人，太太却在卖饼干馒头的，像什么样子。

　这件事，董爱婷有一次和徐莹看话剧时，提过。

　只是，当时，她的语气中，哀怨的色彩并不重，甚至还有些自嘲不懂职场的微妙规矩。

　徐莹继续往下看，阅读着那些越来越触目惊心的精神虐待剧情。

　不久前，王培华沮丧发问的模样，现在看来，显得十分讽刺。

　有些成功男人大概，就是如此，动动嘴、抬抬手，就能撸掉你仅剩的一层薄薄的尊严，自己还一无所知，说完话、做完事，就不记得这一茬了。

　你要是拿着说事，得到的回应多半是：你们女人，什么时候能心胸大气一点。

　董爱婷在“小作文”的最后，提到了自己的抑郁症，以及在手机里看到王培华和下属的暧昧微信，并且配上丈夫和女助理的照片。

　很快，网上开始有大量用户对王培华进行道德审判，并且at了河狸集团的官微。

　徐莹关掉页面，想尽快离开殡仪馆，离开这种糟心的剧情。

　但今天本来和王培华约定交接理赔材料的，自己是在工作状态中，出于职业素养，徐莹只能继续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