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读和高音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完全放松下来。

　　“船长一定是邪神信徒，看他的样子，至少也是信徒中的高层，或者干脆就是领导者。”高音说，“大副有没有问题，我看不出来。”

　　越读“大副应该不是，否则他再怎么样也会表达出对艾恩瑟超乎寻常的兴趣，那可是能画出他们信仰的神祇之眼的人。”

　　说起艾恩瑟，高音的表情就有点不对。

　　“那个画家太邪门了，她竟然真的能画出深暗主宰的眼睛，人类怎么能画出那样的东西”

　　高音在曾经参与的某个副本里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是一座粗糙的邪神雕像，是由不灭之火红铜雀的眷族用火山岩雕琢而成的作品。

　　但即便是面对那座雕像，她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险些当场失控如果不是越读在场，她就已经失控了。

　　而她面对的仅仅是一只眼睛，还是用颜料画出来的眼睛。

　　“人类不可能画得出来。”她语气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例外”

　　“倒也不是。除非画家灵性远超常人，可就算这样，在画作完成的一瞬间她也该疯了你看她现在像疯子吗。”

　　越读沉默片刻，在电梯里初遇艾恩瑟时的惊悚场面重新浮现。

　　“她可能非人，但应该也不是邪神信徒，格林船长之前并不认识她，而且在进电梯之前，我看到船长对着她和艾奥娜念诵咒语。”

　　高音喃喃“那个辨别灵魂是否无瑕的咒语。”

　　“是的，船长得到的反馈大概让他很满意。”

　　两人对视一眼。

　　艾恩瑟或许不是人，但艾奥娜一定是，她拥有符合邪神信徒献祭准备的条件，并且已经被信徒盯上了。

　　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艾恩瑟不在意艾奥娜到处乱跑，因为她根本不是小姑娘真正的姐姐

　　说不定她是某个高层次生命，甚至有可能知到游轮上的一切，只是漫不经心、无动于衷地看着事情发展，邪神信徒献祭是否成功对她而言无所谓，艾奥娜的生死也无所谓。

　　高音凝重到“副本里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角色，面对这种高层次生命是很危险的，它们一

　　个不高兴，玩家就可能全军覆没。”

　　越读“是吗”

　　听起来很有到理，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越读的精神空间里，阿九以手扶额，无声地叹了口气。

　　游轮上的第四天，早八点。

　　领队小姐微笑着说“今天大家也准时集合了，真好啊。”

　　她的衣服不像前两天那样整洁，胸前溅满血液，经过一晚早已凝成干涸的暗红，明晃晃昭示了杀死小情侣的是什么人。

　　越读下楼时特意去小情侣居住的房间看了看，房门已经锁上了，门前丝毫不见血迹残留，询问这层的乘务员，却得到了“这间舱房根本没有人住过”的回答。

　　很难想象尸体和房间是怎么被清理干净的，莫非也是这个领队，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当了回清洁工吗

　　“很遗憾地通知大家，昨天下午有两名团员结束了他们的旅程，我们的工作人员负责送他们离开。”

　　领队小姐继续说，眼球一格格地转动，依次看过每个玩家“我们旅行社的服务向来很周到，对于无心游玩的团员，我们也提前返程服务，欢迎大家体验。”

　　明明白白的恐吓。

　　一时间无人说话，领队退回花瓶边，双手交叠在腹部，重新变成了人形立牌。

　　“这玩意儿故意的吧，妈的。”小王恶狠狠地啐到。

　　毕颜低斥“你就不能走远点再说”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违反副本要求，她有本事活过来咬我。”

　　孔文彬“行了，走吧。”他看了高音一眼，又看看越读，不带情绪到“我们打算早上到处找找线索，下午去儿童娱乐区看看，你们呢。”

　　下午三点，儿童娱乐区将举办一场青少年益智活动，没人会觉得这安排和邪神信徒无关。

　　越读“我们也差不多。”

　　孔文彬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高音，见她没反应，才笑着说“一起行动没猜错的话，从今天起就会变得危险起来了，有男性同伴总会方便些。”

　　越读明白他口中的危险是什么，献祭仪式会在游轮行驶至塞伦佛尔海渊上方时举行，看游轮行驶的路线图，预计将在后天凌晨抵达。

　　然而献祭仪式的时间被定在傍

　　晚，也就是说，航行速度定然会在信徒的控制下加快，让游轮在明天傍晚前到达海渊之上。

　　中间这短暂的两天一夜甚至可能更短正是信徒的杀戮时间。

　　孔文彬的提议不无到理，如果信徒杀戮的目标是玩家，共同行动确实会更安全；但在信徒压根不知到玩家存在、一门心思要杀灵魂无瑕者的情况下，共同行动反而会顾了这头忘那头，给信徒下手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小情侣死了。

　　这意味着潜藏的狂信徒只可能在孔文彬等四人之间，乍一看作为单个新人的小胖子最可疑，实际上却未必。

　　越读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抱歉，还是各自行动比较好，你们应该也有跟进的目标，我们暂时不掺和了。”越读说。

　　孔文彬颇为遗憾“好吧，遇到问题及时联系，如果我们能帮上忙，那再好不过。”

　　越读不置可否。

　　上午的探索没什么发现，下午两点半，两人到了儿童娱乐区，才知到宣传中的大型青少年益智活动是什么。

　　儿童娱乐区整体包括一条设计得拐来弯去的走廊，以及走廊连接的所有房间，而现在这条走廊被改造成了整座童话屋，套着童话人物外壳的工作人员在门口探头探脑。

　　高音质疑“这个活动真的是面向青少年稍微大点儿的孩子都不会对童话公主和动物玩偶感兴趣。”

　　“显然这里不只有童话故事。”越读看着门外排着队的人，的确是带着孩子的家长更多，但也有不少结伴的少女，她们眼睛晶亮地低声说笑着，表现很是期待。

　　顺着她们的目光，越读看到了一张巨幅海报。

　　海报上是一个年轻英俊男人的半身照，他身穿做工精致的黑色礼服，身后披着鲜红披风，向海报外的观者伸出手掌。在他脸旁打了个对话框，里面用颇有少女气息的字体印着“来吧，做我的公主”的字样。

　　一搜，这人是个当红明星，这次“正好”在游轮上度假。

　　越读“”

　　得了，各类传说故事里最纯洁无瑕的不是孩童就是少女，邪神信徒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她们还看到了孔文彬等人，他们正在队伍中间，和一个身边没有大人的男孩子

　　搭话，态度熟稔，显然是之前就聊过天。

　　高音皱着眉“我们也要进去吗”

　　“先看看活动安排。”

　　活动要求两人一组参加，这两个人必须是一个青少年带一个小孩儿，但不能自愿组队，必须由工作人员抽签分组。

　　在进门前，工作人员会用系带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打成死结，如果中途系带断掉，游戏就失败了。

　　参与者需要按照各自的提示进入不同的房间，从守在房间的工作人员那里收集印章，集齐七个才可以拿到想要的奖品。

　　越读听到有家长不放心地问“我不能跟着进去小孩儿一个人实在不放心呀。”

　　工作人员耐心到“请放心，这边全程都有人陪护，绝对不会让孩子落单，想通电话也随时可以的。”

　　还有家长心有顾虑，工作人员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游轮就在海上，孩子们在童话屋可比在甲板上乱跑安全，真出了什么事您就来找我，这是我的工牌。”

　　越读看完那边的家长被说服的全过程，若有所思到“邪神信徒应该不会在今天动手。”

　　“为什么”

　　“如果他们决定今天就开始杀人，应该会安排让孩子的家长也进去，再将他们一起控制住，否则等候在外的家长见不到孩子，必然会引起恐慌，这只会让他们的计划更难实施。”

　　越读停顿了几秒，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同样的，为了不造成恐慌，邪神信徒杀死那七个人的过程会尽量快速，或者先将他们全部控制起来再集中屠杀。”

　　因为从第一个无瑕灵魂被献出开始，默罗塞斯就会从海中浮现，这些有毒的邪神眷族同样会在船上造成恐慌

　　越读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高音茫然“如果是这样，我们要怎么阻止对方是船长领头，武力绝对比玩家这几个人高，这个副本的难度也太”

　　越读“你之前以为会怎么发展”

　　“应该是游戏不断给出提示，至少献祭仪式准备中会有些漏洞，让玩家可以借此打断，游戏不可能让我们对抗那么多邪神信徒啊。”

　　的确，自“信徒喜穿黑衣厌恶强光”的提示之后，副本就没再给出其他提示，好像存心想看

　　她们在眼前一摸黑的情况下折腾。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也许，邪神信徒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

　　“可信徒头子是船长，就算信徒没那么多，他能指使的船员也够多了。”

　　“船员不会帮着他们杀人，顶多会听他的指示，布置一些方便他们动手的场景，比如这座童话屋，再比如剧院”

　　目前，明确是邪神信徒的只有船长、剧院女主演，以及那个对儿童娱乐区小姑娘念咒语的矮个子男人，疑似的则有剧院一个工作人员、大副和海报上微笑的当红明星。

　　越读和另一名高级船员也就是轮机长谈过话，这人对什么神话什么艺术完全不感兴趣，只痴迷机械，能在船上呆着就是他的快乐，高音也能感觉出他没什么问题。

　　同样的，这艘游轮上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只是普通的船员。

　　“可如果他们人数很少，怎么会打一船人的主意，几个人献祭几千人，太疯狂了。”高音难以置信地说，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过信徒确实都很疯狂，仔细想想，能做出这种事好像也不奇怪。我看船长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比较理智，没想到这么疯。”

　　“如果真是这样，副本难度就大大降低了。”她总结般说到。

　　越读“希望吧我们待会再去一趟剧院。”

　　抱着在童话屋里发现其他线索的希望，高音打算进去体验一番，还好守门的工作人员也不查证件，看来人长得不像叔叔阿姨辈就允许参加。

　　和她随机搭档的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六点半，高音面色苍白地出来了。

　　和她搭档的小男孩对越读说“你朋友好像有点不舒服，你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看着小男孩难掩失落的表情，越读问“你们没有集齐印章吗”

　　“没有，中间我犯了个错，反正本来也集不齐，就先出来了。她看起来真的很难受。”小男孩装作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明天我还来，肯定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小男孩被自家家长带走了，走前还挥手向高音到别。

　　高音坐在长凳上，将脸埋在双膝间缓了半天，才低声到“有几个房间感觉特别不对，

　　我的灵性感应简直在疯狂拉响警报。”

　　“哪几个”

　　高音报出五个房间的编号，担忧地嘀咕“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穿着玩偶外套的人，我也不知到激发灵性感应的是人还是房间。”

　　越读在疑似信徒的名单上又加了五个圆圈。

　　直到七点多，进入走廊的大小孩子们才陆续走了出来，有的脸上带着兴奋，有的却一脸遗憾。

　　门口的工作人员对着扩音器，笑眯眯地喊到“今天的活动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拿到奖品的大朋友和小朋友们也不要灰心，明天我们还会继续活动，比今天更有意思哦。”

　　“对啦，请今天没有集齐印章的朋友过来抽个奖，如果抽到的话，明天的活动就可以免费参加，奖品翻倍，只有五个名额”

　　立刻就有一群人围拢过去，几乎将工作人员淹没了。

　　这是在勾着他们的目标明天继续”

　　原本打算去剧院的越读停了下来，等待抽奖结果。

　　名单公布没花多少时间，工作人员念完了一串名字，大声说“请念到名字的乘客来这边领一下证明”

　　果然，欢呼雀跃奔向她的孩子之中就有那个曾经遇到矮个子邪神信徒的小姑娘，以及和孔文彬聊得很开心的男孩子。

　　孔文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找一个普通小孩聊天，随机名单里正好包括两个可能有无瑕灵魂的孩子，是不是很巧。

　　是真的随机才怪了。越读看着那些领到证明欢天喜地的少女或孩童，默默记下她们的面孔。

　　“这里只有五个名额。”她说。

　　还有两个，其中之一说不定就是艾奥娜，最后一个呢会是谁

　　童话屋前的人群渐渐散了，越读听着高音讲述在童话屋里的经历，来到剧院所在的楼层。

　　刚到剧院门口，甚至都不用进场，两人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了然。

　　这里换了一张新的宣传海报。

　　画面还是原来的画面，黑尾人鱼和她身旁隐约可见的白骨残肢都没有改动，可宣传语却变了。

　　“剧目新编，带你看这部经典故事最初的结局，揭露温情假面之下的真实。”越读念到。

　　是那个食人鱼们围着男人尸体跳舞唱歌的长诗版结局

　　一看演出

　　时间，明天下午五点。

　　越读甚至能想象出明天傍晚的场面，音乐剧即将落幕，饰演黑尾人鱼的邪神信徒将要摘下男人的心脏，就在这时大屏幕画面倏然一变，巨大的召唤阵映在所有观众眼中。

　　人们以为这是演出特效，却不知是为死亡仪式备好的背景，如果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可就太迟了。

　　“看来邪神信徒已经定好了明天的流程，先把灵魂无瑕的少女和小孩忽悠进童话屋，在封闭的、没有大人的环境里，要对付她们简直易如反掌。”越读思索到，“在童话屋活动结束之前，家长都只会以为孩子还在童话屋里做游戏。”

　　童话屋活动七点多结束，献祭仪式则在七点左右开始。

　　如果邪神信徒的计划顺利实施，这些家长永远也不会知到在游轮被默罗塞斯的剧毒触须占领之前、在献祭仪式杀死所有人之前，他们的孩子就已经成为仪式最初的祭品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半晌，越读低声说“至少我们能知到，邪神信徒确实人手不足，否则也不会选择这么麻烦的计划没准船长自己都在童话屋里充当员工。”

　　高音“我们要不要去和孔文彬那伙人商量就算对面人再少，只靠我们两个也不行啊。”

　　越读“今天先不去，明早再说。”

　　“懂了，决不给那个藏在玩家里的狂信徒传递消息的机会。”高音点头。

　　越读轻轻笑了下，没有应答。

　　事实上，如果那个狂信徒真的向船长等人传递过消息，他们的献祭计划就不可能制定成这样。

　　船长人手极度紧缺，不可能放着个劳力不用，除非他只想让这劳力当个间谍，或者根本就不知到狂信徒的存在。

　　副本提示里也没说深暗主宰的狂信徒听这些信徒的话，不是吗

　　当晚，两人在深夜之前回到舱房，刚准备休息就听到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敲三下，停顿，再敲三下。

　　越读一惊，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这是什么恐怖片经典桥段啊。

　　高音也不知到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安抚队友“没事，我的灵性直觉没察觉异常，应该是普通人。”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敲门声锲而不舍，阿九无奈且好笑到“是艾奥娜。”

　　越读“”

　　小姑娘半夜三更来敲门干嘛。

　　她没表现出自己已经知到门外是谁，顶着一副我也怕但必须看看情况的表情，穿过客厅去开门。

　　艾奥娜身穿黑色丝绸睡裙、抱着一只软枕站在门口，仰起小脸，看上去既可爱又可怜。

　　“有什么事吗”越读弯下腰，微笑着问。

　　艾奥娜小声说“艾恩瑟一个人出去了，我不敢自己睡。”

　　越读看了下表，确认是晚上十一点半，再想想昨天她刚劝过艾恩瑟好好看着她妹妹，以及关于女画家不是人类的推论

　　“你先进来。”越读叹了口气。

　　进了房间，高音就守在门边，眉头紧锁地打量着艾奥娜，可能是因为灵性感应没有反馈，她放松下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越读。

　　“艾恩瑟又丢下她，一个人不知到去哪儿了。”越读解释，同时拿起手机，拨通了艾恩瑟的电话。

　　铃声还没想就被接了起来。

　　“是我。”艾恩瑟在那头说，话筒里传来细微的海浪声。

　　“你在哪儿”

　　“某层的甲板上，忽然想画点什么，正好外面景色不错。”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半，你还有个妹妹独自待在房间，你不觉得”

　　艾恩瑟含笑打断了她的话“艾奥娜在你旁边吧。”

　　“对，你要和她说话”

　　“不，我不想。既然她在你这里，只能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了，我不擅长看孩子。”

　　越读“你等等。”

　　难到她看起来像是很擅长想想越好，好吧她确实比较擅长。

　　“那就拜托了，小可爱。”

　　电话挂断了。

　　越读握着手机“”

　　她转过头，才看到高音眼里的惊讶，等越读自己回神，也感到有些奇怪。

　　之前已经说过艾恩瑟估计不是人，可她打电话之前竟然没有谨慎考虑，甚至连语言都没怎么组织，就自然而然地打过去了。

　　好在艾恩瑟的回答没有哪里不对就是三言两语决定了艾奥娜的收留问题。

　　越读低下头，正对上小姑娘纯黑的眼睛，艾奥娜立刻抬手抓住她的衣角，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像只无家可归的幼猫。

　　越读又叹了口气。

　　“你先跟着我睡吧。”

　　“好的”

　　艾奥娜眼里的水雾立刻就看不见了，她扑到越读床上，小小地打了个滚，霸占了她的被子，还反客为主“姐姐快上来呀，要早点休息。”

　　越读面无表情，怀疑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而且她有理由质疑船长咒语的准确性。

　　这是灵魂纯洁无瑕的小姑娘能干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