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介从警局走出来。

　　明亮的白日， 秋日少有的阳光洒在反射光泽的水泥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流穿梭不息， 此时正是人们午间休息后，上学上班的时间点。

　　拥挤的人群给人安全感的同时，也带来无边孤寂。

　　在升起孤单感受的同时，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按到通讯录上的一个名字上。

　　“...嘟、嘟嘟。”

　　拉长的断音在手机上无谓地拖长。

　　即便街道声音嘈杂， 但这道电话铃音对于圭介来说，清晰地像是在耳边炸开。

　　他不禁生出期待， 把手机贴近耳朵， 等待铃声过后， 对面接起电话回应的活泼动静。

　　但这道声音响了一段时间，无人接听，还是因时间过长而自动挂断了。

　　圭介心情也不禁越发低落。

　　他转而沉默地注视手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惠子”的名字闪闪发光，刺痛他的眼睛。

　　这条通讯人记录下边，已经有无数条对方的未接电话。

　　身边人群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但如果心中的那个人不在，怎么热闹都会觉得失落。

　　他收起手机， 离开拥挤的行人，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预备就这么开回剧组准备房间。

　　打开门， 坐进去， 手刚刚扶在方向盘上， 还没一脚踩下油门。

　　电话却在这时打过来， 是自己的母亲，絮絮叨叨地和他聊了会天，讲的还是那些常规话题。

　　“...什么时候回来看我？”母亲乐呵呵地说，“回来把惠子带上，那孩子活泼又可爱，我很喜欢她。”

　　一提到“惠子”，圭介的喉咙就变得干巴巴的。

　　他使劲咽口水，也没法成功滋润嗓子，让自己重新流畅地回话，心里嗓子眼里像是有大石头堵着。

　　“...我还要工作，妈妈。”他停顿了好一会，才闷闷地想出一个理由，“下次再说吧，我会回家的。”

　　但他的敷衍对其他人有用，对自己的妈妈却起不到太多作用。

　　他老母亲躺在软椅上，眼睛一眨，就听出来不对味：“怎么就不能说啦，你连妈妈都厌烦，好不容易有个惠子帮帮你，我还能不帮你盯着嘛？”

　　“不是，妈。”圭介皱眉，“我有事，先挂了。”

　　母亲更加觉得是有问题：“你一个自由职业导演，哪来那么多事。当初你做这行我就不待见，说什么理想，但惠子跟了你剧组那么久，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去哪里找...”

　　妈妈脾气一上来，感情充沛得有很多话要叮嘱，放她一直絮絮叨叨的，这电话不知道要打多久。

　　但这毕竟是他妈妈，工作人员面前高大形象的圭介也只能毕恭毕敬地听完，慌慌忙忙说真有急事，才顺理成章挂了电话。

　　——他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才把手机放下来，颓废地趴在方向盘上，两眼无神。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在母亲反复提到“惠子”的时候，悄无声息布满大男人的整个脸庞，手上为了擦把脸，也黏黏腻腻的全是水珠。

　　幽暗的停车场里，圭介脑袋抵着方向盘许久，胳膊微微颤抖，又再次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眼皮底下，手指习惯性地找到通讯录。

　　屏幕上仍然显示大大的字符，写着“惠子”。

　　泛着血丝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带动脑袋回想起不久前，圭介在警局里遇到的事情...

　　他被传唤过去，被礼貌地请在熟悉的位置上，已经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剧组拍摄完的当晚，自己顶不住困意在导播室睡了一觉，再醒来，一同留下收拾道具的惠子人间蒸发，找不到半点踪迹。

　　他联系了无数个人，找遍道具室上下，恳切请求警卫给他看看当天小区门口的监控，都没能找到惠子。

　　他慌了，报了警。

　　警方请他坐在这里，问清一些细节，才放他离开，并承诺会努力寻找惠子回来，届时必会联系他这个报警人。

　　“你们找到惠子了吗？”圭介急切地追问，“在哪？我想见见惠子。”

　　坐在他对面的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才重新看向他。

　　尽管表面仍然严肃庄重，但在他们再次投射过来的眼神里，圭介读出了怜悯、同情和不忍。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您好，圭介先生，鉴于您报警人的身份，以及惠子小姐父母的同意下，我们将调查结果如实转告与您。”

　　一位警察说：“经过现场的调查取证...我们在您的道具室中发现了惠子小姐的血肉碎片，包括第二案发现场中，练马区废弃屋天花板上同样含有大量碎片...”

　　心一点点冷下去，眼里期待的光也逐渐黯淡，圭介觉得自己的脚发凉发抖，耳边眩晕得连话都听不进去，只能听到一大片仿佛蜜蜂的嗡鸣。

　　只记得两个警察一直说着“抱歉”“很遗憾”，承诺会继续追查凶犯，将脑袋一片空白的圭介送出房间。

　　他脑袋空荡荡的，眼泪流不出来，愣愣地走出警局。

　　明亮洁白的房间，冰凉硬质的椅子，警察不断开合的嘴巴和惠子闪烁的笑颜，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占据了一切空间，最终迫使他抵着方向盘，在狭窄的车内空间咬牙流泪。

　　情绪宣泄到极点，满脸都是狼狈的水珠和皱红的脸庞，但耳朵还未失灵，手机再次响起刺耳的铃声。

　　但成年人能放能收，圭介强忍哽咽，吸着气接起电话。

　　电话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您好，圭介导演。”

　　圭介一愣，眼睛凑近手机屏幕仔细看，再次确认了对面人的身份。

　　拥有“鬼后”称号的大演员，原濑京子。

　　-

　　“我受邀参加了鬼屋综艺拍摄，作为“鬼后”外号的演员，展示进入鬼屋的第一印象，吸引观众的视线。”

　　正午阳光已过，虽仍是秋季阳光，此时的光线却温和细腻，穿过竹席窗帘，一条条照射在瓷桌上，反射出莹润的细碎光泽。

　　柚木和京子找到带有包间的茶室，地板和墙壁都由木头材质做成，桌边摆放翠绿的高大植物，托显环境更加宁静安好。

　　京子端着茶杯，心难得静下来，正在慢慢和柚木讲述不久之前的剧组工作。

　　“这种题材看起来有意思，但实际上，我做出来的每一个表情，还有回答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导演安排的演出。”京子仔细想想自己接上的工作，此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比起我平平无奇的反应，导演安排的戏份的确更加吸引人。”

　　「哇，这就是演艺圈爆料吗」

　　「我早就知道，这些反应类综艺好多都是演的」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这么做呢」

　　柚木：“但你还是接了。”

　　京子点头：“这部综艺简单，给的钱又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怀里将志的孩子，就想多赚点钱，给孩子用最好的。”

　　“也担心待产和产后一段时间，没法出去演戏，家里会少好大一笔收入，这让我很担心，只是没想到孩子...”

　　她说到孩子，喉咙还是轻微地梗塞片刻，才佯装无事地揭过去。

　　柚木不想揭人痛处，不同声色地转变了话题：“您之前和我提过您这部剧组的导演 ，圭介先生？”

　　京子顺着坡下，收回悲伤的情绪：“是的。”

　　“大概是拍摄完几天后，那位圭介导演突兀地找上我，和我聊了聊剧组工作的事情，现在想想，的确不太对劲。”

　　柚木：“麻烦详细说说。”

　　京子：“圭介导演和我说，这部综艺放映的时期估计要延后不少，因为数名重要节目组工作人员无故缺席后续工作，制作工期赶不上了，只能暂时搁置。”

　　京子拍拍自己的脑壳：“现在仔细想想，怎么会无故缺席多名工作人员呢...

　　“因为车祸后不久，我母亲就意外离世，将志病症也反复恶化，经纪公司也需要好多东西回复，还有那个不时出现的小男孩，就没把节目延后的事情放在心上。”

　　「被诅咒的剧组？」

　　「为什么工作人员也会出事啊，也怀小男孩了吗」

　　「不至于吧，全员怀孕好怪哦」

　　“而昨天，圭介导演也再次联系上我，希望和我谈谈...”

　　小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京子中断话语，和柚木对视一眼，起身靠近，一把拉开包间的门。

　　门大敞开，站立的并不是服务员，而是一位身高极佳的青年男子。

　　这个清秀模样的青年人顶着一头乱发，衣服勉强理平，部分地方还有可疑的深色水渍，皮肤憔悴，眼睛却有些许光亮，目光灼灼地提着一袋子，看向房内。

　　京子邀请他坐下，向柚木介绍：“这是圭介导演。”

　　柚木微笑：“您好，这次请您过来...”

　　“——我会配合你们。”

　　出乎意料地，柚木话还没说完，圭介就坚定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们想要录像带，也想问我一些事，我都会配合你们。”

　　这个反应算是给两人弄愣了，柚木很快反应过来，脑筋急剧运转，眯眼问：“您这是？”

　　圭介唰地站起来，给两人鞠了一躬。

　　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正在调查剧组的事情，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们带上我一起调查，哪怕带你们进屋子调查都行，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