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中, 尸横遍野。

　　有缕缕黑烟从异闻生物的尸体上冒出，如杂草般狂野生长着，飘向空中。

　　普通人看不见的黑黑烟, 却被一双惊恐的眸子收入眼中。

　　山神离开不久，一只娇小的麻雀团子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异闻生物的尸体掀开了一点。

　　它从这缝隙里慢吞吞地挪出来。

　　团子狼狈极了，头顶的毛被蹭得逆毛炸起，还未换毛、保留着初始绒毛的肚子沾上了斑斑血迹。

　　它先是想要向同类求助。

　　嫩黄得像是初生的小巧鸟喙张了张,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张开口的团子愣住了。

　　它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能叫出声音的才对。

　　但脑容量只有可怜兮兮一点点的麻雀没有去思考的功夫。

　　团子转眼就把疑问抛之脑后了。

　　它随便向着一个方向, 跌跌撞撞地连蹦带跳离开现场。

　　无论怎么样都好，它只想离开这里。

　　“啪唧！”

　　鸟爪踩进了一个血坑。

　　溅起的血花把团子沾湿了更多。

　　团子身上棕花带红的，已经压根看不出是一只麻雀的样子了。

　　踩过血啃的脚爪又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爪印。

　　两排爪印歪歪曲曲地通向路口。

　　团子就像一只才学会走路的麻雀那样, 翅膀收敛在背后, 时不时展开或支撑地面给摔倒的自己作为辅助, 或展开保持平衡。

　　它的行动速度很慢, 过去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走到路口。

　　这么一耽误，就招引来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团子现在心里只有惶惶无措, 只想快点逃离，生怕那个残忍杀死了这么多生物的人还会再回来。

　　它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 在它头顶的墙头上，有一只盯它看了好一会儿的庞然大物。

　　···

　　中岛敦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抄近道确实能减少他去调查所花的时间, 但相对的, 也经常会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件——敲诈勒索绑架啊……

　　很奇怪, 我看起来是这么弱小的人吗？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充满了不解。

　　就在中岛敦走神的时候, 忽然, 一道黑影从他的身边蹿过。

　　中岛敦吓了一跳。

　　最近几天天天打架，他几乎要被吓出了应激反应。

　　月下兽就在体内，离激活只差一步。

　　中岛敦好悬还克制着没有动手。

　　黑影落在了他不远处的地上，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摇了摇。

　　“喵~”

　　那是一只体型较普通猫要大上几圈的大黑猫。

　　黑猫前爪按着什么东西，转头警惕地看着他，翠绿的猫眼里瞳孔凝成了一条线。

　　看清黑影的样子，中岛敦松了一口气，“什么啊，原来是猫……”

　　他原本想继续向前走，但这只猫的攻击性似乎远比中岛敦想象中的要高。

　　黑猫见中岛敦向前走，凶恶地低吼了一声。

　　作为黑猫本体的尾巴焦虑不安地垂下来，尾尖左右摇摆。

　　它仍立在原地，不肯让路，像是把这条路划为了自己的领地。

　　“喵！”

　　黑猫龇牙咆哮着，另一只没有按住东西的爪子还象征性对准中岛敦挥了挥，还想要反过来驱赶比它大了几倍的青年。

　　中岛·白虎·猫科王者·敦：？

　　“奇怪的猫……”

　　中岛敦口头这样说，倒也没有要和一只黑猫过不去的打算。

　　只是不能走近路，他还可以走别的路。

　　中岛敦摸摸鼻子，在黑猫凶狠地叫声中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生怕猫大爷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就冲上来给他来一爪子。

　　他是看着黑猫后退的，无处安放的视线后退时自然而然在黑猫身上来回打量。

　　健壮的身体，毛发光滑水亮，眼神清明，看着倒像是一只被很好饲养起来的黑猫。

　　它爪下按着什么东西？

　　中岛敦好奇地动用了异能力，单独强化到眼睛上，让视力更好。

　　一个脏兮兮的灰红团子。

　　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团被卷起来的废弃毛线。

　　中岛敦刚开始也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发现那个团子居然动了动！

　　团子从腹部抬起一直被小心保护的头部，顶着被猫爪按住的压力，看向那个慢慢往后退的青年。

　　黑漆漆的眼里没有光亮，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中岛敦。

　　好似已经预料到了青年不会救它，团子没有吱声一次。

　　中岛敦只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团子的眼神，但这一眼却让他当头一棒。

　　又或者像是冬日被冷水泼醒，但总归是让中岛敦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连体内的白虎也惊恐地收紧了利爪。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表面恒温，内里却仿佛是在注视蝼蚁的轻蔑。

　　目光忽略了他的整个人，看到的只有一个虚影——它看的不是人，而是在看一种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的冰冷。

　　中岛敦停下了脚步。

　　但他既不敢上前去救下那只可怜的小鸟，也不敢退后就此离开。

　　青年脑海里仿佛又响起了孤儿院院长在面前的教导。

　　“……猫吃鸟是生物自然，鸟被猫捉到是物竞天择，是适者生存……”

　　他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地重复着，唇色愈发苍白，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单纯地背诵。

　　听明白了，又或者没有听懂，团子的眼里没有一点波动。

　　黑猫不会和中岛敦僵持太久，它原本也不会这样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中岛敦没有退，那退的就该是它了。

　　“喵~”

　　黑猫奇怪地看着中岛敦的举动，抬起爪子舔了舔，准备叼起团子到转移阵地到另外一个地方找乐子。

　　黑猫张开了口。

　　和它的嘴比起来，团子小小的一只，是黑猫一口就能吞掉的小家伙。

　　伴随着利齿，是黑猫嘴里食物残渣发酵的酸臭味，看那气息，是我的同类吧？

　　团子嗅了嗅，立马屏住了呼吸。

　　——好难闻。

　　尖牙抵在团子身上，只要黑猫一个颤抖，就能刺入团子的身体里，将它洞穿。

　　会有鲜红的血液从团子身体里流出，直到它散尽身体上的最后一点温热。

　　团子又闭上眼，放弃挣扎。

　　虔诚得犹如等待被献祭的祭品。

　　——这或许就是命吧。

　　团子安静的依靠听觉去感受这个黑暗的世界。

　　它细细地在心里数着秒数，盘算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活了多久，又还能苟延残喘几秒。

　　……

　　五分钟过去了。

　　命运的审判迟迟没有落下。

　　团子收回曾经感叹黑猫行动迅速的那些话。

　　它现在有些嫌弃这办事效率低下的黑猫了。

　　要死要活，就不能搞快点吗？

　　团子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睁开了一条缝隙，想要探测情况。

　　然而还没等它看清都发生了些什么，它就被一只带着熟悉气味的手给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

　　是那个杀了好多好多生物的人！

　　团子毛都炸起来了，吓到整只团子僵住，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

　　它心里认定的大魔王拎着它，来回晃了晃，“装死都不会装得像一点……嗐。”

　　被发现了！

　　团子怂归怂，却不会干出自欺欺雀的事，听到大魔王这样说，它就不再闭眼了。

　　在明亮的世界里，一个绿发青年一手拎着它，另一边是倒在地上的黑猫。

　　然后青年的身后，是傻眼的中岛敦。

　　“？”

　　团子看着黑猫，眼里是明晃晃的疑惑。

　　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读懂一双小眼睛里的意思，也许是和他曾经变鸟的经历有关？

　　山神把团子放到手心里，没嫌弃它脏，也不介意自己的袖口被沾上了血污。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把它捧到眼前，盯着它轻快地说道：“猫猫死啦~”

　　团子没觉着山神在开玩笑，相反，它清楚地知道地上躺着的黑猫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

　　——这个人在说实话。

　　“你……”中岛敦瞳孔紧缩。

　　一个奇怪的青年，突然出现在巷子里又突然出手杀死了一只猫，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生警觉。

　　山神好像才注意到中岛敦，他侧过身，用空着的手挥了挥，“哟，你还在这里啊？”

　　他的态度熟稔，就像已经认识中岛敦很久了。

　　这让中岛敦顿时更加紧张起来，内心猜测不断。

　　他确信他是没有见过这个青年的，那么他的熟稔又从何而来？

　　“你是什么人？！”

　　中岛敦不动声色拉开了和山神的距离。

　　青年先是迷惑地歪头，接着恍然一拍额头，“啊，我忘了，你没见过我。”

　　山神勾起唇角，一边脸上凹下一个小小的梨涡。

　　用天使一般的友善面容，说出最残酷的语言，“既然你不认识我，我又恰好心情不好，那就只好请你去死啦~”

　　坐在山神掌心的团子翘起尾巴，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

　　看向中岛敦时，两双眼里的毫不在意几乎如出一辙。

　　···

　　中岛敦逃了，或者说是他体内的异能力主导了躯体，驱使着他逃跑。

　　他不敢去赌，生平第一次有强烈到能让他陷入恐惧的直觉警报，他不该用命去赌那是否是真的。

　　他想起来了，那种眼神。

　　在一个他认识的人那里。

　　——悠木良。

　　“哟，敦。”

　　一只手凭空出现，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

　　还陷于恐惧的青年立即被本能支配，肌肉鼓起，虎爪向身后那人攻去。

　　“咚！”

　　倚在墙上的国木田独步合上小本本，抬起头，“嗯？”

　　国木田独步顺着谷崎润一郎离开的方向走过去，正好看到的就是仰面瘫在纸箱堆里的、吐出灵魂的谷崎润一郎，还有他旁边在双手合十拼命道歉的中岛敦。

　　中岛敦：“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谷崎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国木田独步嘴角抽了抽，“……你们两个，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