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轻轻这一桌全都是杨家的女眷。

　　她才坐下, 大嫂就举了杯子起来，道：“我以茶代酒，谢谢你——今儿回来。”

　　杨轻轻抿了抿茶杯受了这谢意。

　　宴席很快开始, 杨轻轻笑着端着杯子跟祖母道：“您如今也是四世同堂了, 喜庆得很。”

　　坐在她对面的二婶眉头一皱，早就四世同堂了好吧，她孙子都会背锄禾日当午了, 只是……罢了, 长房嫡子的确是跟别的不一样，二婶咽下这口气。

　　老祖母方才还被噎了一次, 只是回房换衣服准备吃席的时候，又听自家老爷一顿的夸，什么这个孙女儿秀外慧中, 聪慧异常，又体贴家里, 总之是狠狠地一顿夸，直到不得不出来。

　　所以现在老祖母也全当自己是个又聋又瞎的老太太, 笑道：“你多吃些, 孩子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可爱。”

　　杨轻轻点头应了。

　　“也别吃太多了。”杨夫人又道, “好容易回家一次, 你尝尝这个, 这是我专门吩咐她们做的, 都是你爱吃的。”

　　这边母女两个其乐融融的，那边二婶看得眼热, 笑道：“还有你儿媳妇呢，别光顾着女儿，今儿是你嫡孙周岁呢, 难道不该好好犒劳犒劳你儿媳妇。”

　　杨轻轻要说话，被杨夫人按住了，杨夫人还在吸气，她大嫂开口了。

　　“二婶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小姑好容易回来一次，我回娘家的时候，我母亲也是紧着我来的，二婶总不至于连这个醋都要吃吧？”

　　二婶眉毛挑了挑，她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就为生不出儿子这一条，她大嫂挑了快五年的刺儿，又不是亲母女，怎么可能没有隔夜仇？

　　这么迫不及待跳出来表忠心？

　　杨轻轻笑了一声，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她二婶怎么也猜不到那国子监里头究竟放得什么。

　　“我哪儿是吃醋啊。”二婶讪笑道：“我就是——”

　　“那个清汤蘑菇给我盛一碗。”杨家老祖母开口，打断了二婶的话。

　　杨轻轻越发痛快了，虽然她一句话没说，可这桌上的喜怒哀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意有所指的暗示，全都是为了她啊。

　　有点幸福。

　　才安静一会儿，二婶又不太忍得住了。

　　杨家基本没什么产业，虽然老头子已经做到国子监二把手了，可这地方就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

　　杨家这一代两个儿子，她家里那个排行老二。

　　老大是长子自然是走科举的老路往国子监去了，如今已经做到五经博士，也算是崭露头角了。

　　可她家里那个……考中举人之后仿佛就用尽了运气，连着考了三次都没中。

　　照这么下去，只能等过了六十之后再去考，那时候能得个三甲同进士的安慰奖，只是也出不了仕，做不了官了。

　　现如今他靠着在国子监的父亲跟兄长，经营着杨家祖传的小私塾，教的都是秀才，也是有些收益的，只是她还有儿有女呢。

　　杨家就这么点产业，将来肯定是都给大房的，那她们一家就能去喝西北风了。

　　尤其是她这个女儿，翻过年就该议亲了，她稍稍一打听，也就是能嫁个秀才举人的。

　　倒也不是不好，可跟大房的王爷侧妃比，就是天壤之别了。

　　二婶拉了拉自己女儿的胳膊，道：“你前头还说想你堂姐，怎么她回来你又不说话了？”

　　想？杨轻轻抬眼看了看她这堂妹，两人差了六岁，虽都是在杨家长大的，可着实没什么交情。

　　她学写字的时候，这位堂妹学走路，她开始学女红管家了，这位堂妹开始学写字，两人不在一个班上。

　　杨堂妹被母亲推了两下，知道母亲是想叫她拉关系。

　　正吃饭呢，她想了想，故作天真道：“姐姐，我方才听见她们说王府吃一只骆驼就要一千两银子，你给我说说那骆驼，我还没吃过呢。”

　　“也就是吃个新鲜。”杨轻轻笑道：“第一次吃的是小骆驼，肉嫩嫩的，第二次是进宫吃的，是个大骆驼，肉就有点硬。”

　　“姐姐还进宫了啊？”杨堂妹一脸的憧憬，“宫里是什么样子的？姐姐可见了皇帝？皇帝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有威严？”

　　“还有御花园，我听说御花园四季如春，跟仙境一样，是不是真的？”

　　“还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啊，是不是特别慈祥？”

　　灵魂七问又快又脆，桌上人都愣住了。

　　几年不见，这堂妹倒是比以前可爱了。

　　二婶拉了她一下，“你都瞎说什么啊。”

　　杨堂妹叹了一声，又低头吃东西去了。

　　杨轻轻不由得笑了出来，正好跟二嫂的视线对上了，这一位是二婶的亲儿媳妇。

　　二嫂笑道：“您不用招呼我，我自己来。”方才大房几个姨娘皱着眉头一脸愤怒，甚至还有个红着眼圈出去的。

　　她一点都不想被迁怒。

　　杨轻轻不禁有点失望，这就都没话说了？

　　二婶怎么不说要她帮着堂妹找婆家？

　　难道连这个都要叫她提醒？

　　这可太叫人失望了。

　　等吃过饭，杨轻轻又特意从她父亲的几个妾身边路过，还挺着肚子叹道：“咳，这一有孕，就快两年不能伺候王爷了。”

　　只是那几个人几乎完全没有反应，只叫了声“大姑娘”就算完事了。

　　失望！深深地失望！

　　魏姨娘你那个号称笑得春光明媚的女儿呢？钱姨娘你那个捧在掌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呢？

　　她都暗示到这份上了，怎么就没人来找她劝她，让她再从娘家选一个好看带在身边固宠呢？

　　这届姨娘不行啊。

　　搞得杨轻轻都开始想念抢了她名字的乐子衿跟伊窈窈了。

　　吃过饭歇了一会儿，未时二刻，深感无趣的杨轻轻起身告辞了，杨夫人也不敢叫她久待，生怕回去晚了被王妃训斥，当下带着人送她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这才又转了回来。

　　“唉……她过得苦。”

　　许姨娘、魏姨娘和钱姨娘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一人之下的侧妃，再看看她那张嘴，她吃苦？

　　“是啊。”大嫂扶着杨夫人的胳膊，道：“等她生孩子，我跟母亲一起去王府看她可好？”

　　杨夫人笑着应了。

　　杨轻轻上了马车就靠了下来，道：“没留意吃多了，肚子涨得慌。”

　　谷嬷嬷又觉得担忧又觉得好笑，“如今这会儿连大山楂丸都不能吃，娘娘忍一忍吧，奴婢给娘娘揉一揉可好？”

　　说着她跪坐到了杨轻轻身边，伸手搓热了才给她揉着肚子。

　　杨轻轻的手放在肚子最高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还是王府的日子好啊。”

　　谷嬷嬷也叹道：“不过才三四年的功夫，奴婢回去也快认不出来了。”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杨轻轻肚子忽然一抽，她诶呀了一声，往上一拍，“你也想娘娘了，一会儿——啊！”

　　杨轻轻猛地抓着谷嬷嬷的手，“这一下有点疼。”

　　“赶紧缓缓。”谷嬷嬷忙拿了垫子，“躺着别用劲儿。”

　　只是这疼完全没消退，很快，杨轻轻就觉得有什么涌了出来。

　　“嬷嬷！嬷嬷！你看看我是不是要生了，好像破水了。”

　　谷嬷嬷伸手一摸，下头的垫子已经全湿了，还在哒哒哒的滴水。

　　“娘娘！娘娘！”她猛地掀了帘子就要喊叫车快一点，只是帘子还没掀开，就又被杨轻轻抓住了手，“这是第二个了，生得快，我觉得——诶呀。”

　　杨轻轻又是一声叫，“赶紧找地方！”

　　杨轻轻很快就疼得顾不上其他了，后头那五个又都是没出嫁的丫鬟，如今能顶事儿的就她谷嬷嬷一个。

　　她忙叫了马车停了下来，可她们吃席是去的老宅，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她能用的就这两个车夫，再加五个丫鬟。

　　谷嬷嬷很快有了主意，她叫了跟她一起陪嫁的丫鬟，道：“你坐上马车，回王府报信，娘娘快生了，赶紧去！”

　　“你们四个上去伺候侧妃娘娘。”又对车夫道：“平稳着些，不许颠簸。”

　　谷嬷嬷又去安慰两句，只是一看娘娘肚子都下去了，知道这的确是要生的意思，她忙又坐在车夫身边，道：“靠着路边走，快一点！”

　　好在很快大路边就有了人踩出来的小路，谷嬷嬷叫马车换了方向，“去看看。”

　　没走几步，谷嬷嬷就瞧见一处小院子，篱笆扎的矮，院墙前头摆着凉茶的招牌，只是已经有点破旧了，像是有阵子没收拾了。

　　谷嬷嬷跳下车，往里走两步，又看见院子里的水井边上，一个大肚婆正洗单子，身边还有个看着四五岁的小姑娘给她倒水。

　　见有人进来，那小姑娘丢下手里东西就跑到了里屋。

　　谷嬷嬷松了口气，“借你地方一用，去烧热水，少不了你的银子。”

　　她又回头道：“去把娘娘扶下来。”

　　那大肚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丫鬟扶着杨轻轻进来，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有了笑意，两步站起来，连盆子都踢倒了。

　　“来来来，到这边的屋子，我也是要生了，东西都是准备好的。”

　　她忙在身上蹭了蹭手，伸手想去扶又缩了回来，“是贵人啊。”她两步跑去开了门，道：“这一间。”

　　谷嬷嬷一进去就皱眉头，里头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只是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你去烧热水。”

　　谷嬷嬷又叫那车夫去路口等着给人指路，只是一回来，就瞧见四个丫鬟晕了一个，还有两个脸色苍白扶着墙的。

　　那大肚婆扶着最后一个，谷嬷嬷气得脸色都变了，那大肚婆小心道：“要么叫她们去烧水？我跟着您在屋里伺候？我也是生过孩子的，知道事儿。”

　　那还能怎么办？除了晕了的那一个，剩下四个人都出去，那大肚婆道：“我给她们说说怎么烧水，也不难，柴都是我男人劈好的，也不用她们做体力活。”

　　谷嬷嬷点头，那大肚婆扶着人出去，谷嬷嬷又去看杨轻轻，她已经疼的没力气想别的了，手里死死抓着被单，口中不住的喊：“娘娘！娘娘！”

　　大肚婆很快进来，上手在杨轻轻肚子上一摸，谷嬷嬷正要阻止，听见那大肚婆道：“还没到日子吧，这得等一会儿。”

　　一句话就叫谷嬷嬷安心不少，她道：“你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乡下人，生孩子都是互相帮着来的，见多了就知道了。不过您看着孩子已经下来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生了。”

　　大肚婆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肚子，“我也该是这两天生的，头胎生了女儿，若是这一胎还是女儿，怕是又要被打了。你看我的大妞，都七岁了，看着跟人家五岁的差不多大。”

　　“因为要生孩子，连外头茶馆的生意都停了，全靠他一人在地里刨食，唉……我得生个儿子啊。”

　　谷嬷嬷安慰道：“我多给你些赏钱。”

　　话音刚落，杨轻轻一声惊叫，肚子又小了一圈。

　　大肚婆猛地站起来，道：“行了。”说着又扬声道：“热水烧好没有？”

　　只是忙乱间，什么都没准备好。

　　谷嬷嬷是个奶嬷嬷，对接生几乎一窍不通，唯一的经验就来自于听别人说，看着那大肚婆很是镇定的指挥着，倒是渐渐让开了地方。

　　“春妞儿！春妞儿！再去包一床被子来！”

　　“拿剪子！”

　　“不是这一把，是新的！磨好烧过的！”

　　“娘，剪子在柜子上，够不到。”

　　“我去。”谷嬷嬷去拿了剪子。

　　一会儿那大肚婆又道：“去那小包裹，预备烤着，再拿个干净的盆子来。”

　　一个身量才五岁的小姑娘能拿多少？又是谷嬷嬷去了。

　　只是谷嬷嬷才用盆子端着东西往回走，忽然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哭声。

　　娘娘生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去，瞧见那大肚婆手里抱着个满是血污的孩子，“是个带把儿的！”

　　谷嬷嬷一边喘着一边笑，那孩子看着瘦小了些，不过没足月却哭得这样嘹亮，可见底子挺好。

　　孩子从肚里出去，疼痛一瞬间消失不见，杨轻轻觉得连脑子也回来了，她忙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大肚婆笑眯眯地把孩子放到杨轻轻身边，道：“恭喜贵人喜得贵子。”

　　哪知道杨轻轻忽然一下子就给哭了。

　　“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不可能这么丑，我生了这么个丑八怪，我肯定要失宠的！”

　　“娘娘这说的都是什么傻话。”谷嬷嬷见孩子也好，娘娘也好，眉头舒展开来，道：“赶紧拿软布给擦擦，也不用洗了，包好了回王府再说！”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12:39:43~2020-04-25 20:1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zuse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