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经到了里间, 杨轻轻才一岁的小侄子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衣服，加上嫩白圆滚的小脸，很是可爱。

　　杨轻轻上前摸了一把, 叹道：“行哥儿长大之后, 脸就没那么嫩了。”

　　大嫂倒是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儿子身上，只觉得这是在夸自己儿子，笑道：“他这小脸, 我都不敢用力摸, 更不敢叫你哥哥碰。”

　　杨夫人心里却生出许多问号来。

　　她这两年跟小妾斗，又要担心儿媳妇生不出儿子来, 压力大到头秃，满脑子都是什么宅斗规矩嫡庶打压等等。

　　听见女儿用惋惜的语气感叹行哥儿脸不嫩，她顿时就不好了, 这也太不争气了！

　　“行哥儿是王爷长子。”杨夫人强调道：“你要严格待他才是。”

　　杨轻轻敷衍道：“那是自然。”

　　大嫂放下孩子，拿了床上那个还沾着口水的小枕头, 拿剪子剪了一块下来，又包了一勺蒸酥酪, 当着孩子的面放到了国子监的模型里。

　　原本还嘤嘤呀呀的孩子, 顿时张了手去够了, 口中还发出几个勉强能说成是“要”的音。

　　大嫂笑眯眯道：“替我谢谢王妃。”

　　杨轻轻却有点起鸡皮疙瘩, 这东西她是不想要了。

　　杨夫人笑道：“这叫有来有往, 上回咱们帮了娘娘, 如今娘娘也帮一帮咱们。”

　　杨轻轻想了想才知道母亲说的是上回李氏的事儿，她道：“母亲可别出去乱说。就是没咱们, 还有王爷呢，王爷没两日就把李家人从头到尾处理了。”

　　杨夫人正要应声，听见她女儿又道：“再说王妃也不在乎这个。”

　　这语气又不对了, 感慨还有点羡慕，仿佛充满了美好的祝愿。

　　自家女儿羡慕王妃情有可原，可美好的祝愿？

　　“王妃对你可好？你生了王爷长子，肚里还有一个，王妃平日可忌惮你？可给你脸色看？”

　　说起来娘娘，杨轻轻脸上满是笑意，道：“娘娘对我可好了，就是给我脸色看，也是要捉弄我，逗我玩呢。”

　　连大嫂都觉得不太对了，杨夫人更是直接伸手去摸自家女儿的额头，除了女儿傻了，她想不出来第二个理由。

　　杨轻轻打落母亲的手，“干嘛呢。”

　　杨夫人担忧得面色都变了。

　　可那四个丫鬟已经出去了呀，屋里就她们三个，她女儿还怕什么？

　　这屋里三个人，她不可能是奸细，她女儿就更不可能自己出卖自己了，那就只有——

　　杨夫人目光如刀，落在了自己儿媳妇身上，难道是她里应外合，已经被孟王妃收买了？

　　叫女儿连在自己娘家都不敢说实话？

　　“咳，你快别担心我了。”杨轻轻的神情又有点落寞，娘娘特别好的一个人，可为什么母亲就是不信呢。

　　不过一见自家女儿兴致不高情绪不好，杨夫人这才放心，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你只要规规矩矩的别得罪王妃，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规规矩矩？规规矩矩的可讨好不了娘娘。

　　府上最规矩的王氏跟黄氏，如今天天坐在距离娘娘最远的地方，连说话都得扯着嗓子。

　　要不是有个侧妃的名号，肚里还有个孩子，她可抢不到距离娘娘最近的地方，她可太难了。

　　杨轻轻也不愿意母亲担心她，她又道：“娘娘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她是叫良妃母妃的，她想进宫请安就进去，我呢？我得等宣召。”

　　杨夫人听了心酸，拉着她的手道：“苦了你了。”

　　杨轻轻找到了感觉，一瞬间戏精上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里充满了希望。

　　“母亲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给王爷生十个儿子，也比不上娘娘生的一个。再说王爷和宫里娘娘都是守规矩的人，王府里还有个良妃娘娘的娘家侄女儿，也是进不了宫的。”

　　杨轻轻又摸了摸肚子，脸上带着温暖和憧憬，这是她跟娘娘的孩子，娘娘说要一起好好养它呢。

　　杨夫人瞧见越发的心酸了，不由得回头抹了抹眼泪，不敢叫自己女儿看见。

　　杨轻轻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见，但是看见了也只能装看不见，她躬了身去斗孩子，心中却不住的叹气，她说她过得好没人信，说她过得不好，母亲倒是信了，还一边信一边哭，难过的不能自已。

　　这是亲妈？你敢信？

　　杨夫人抹了抹眼泪，转过头来，声音哽咽道：“这孩子你试试能不能叫娘娘养在她屋里，对你也好。”

　　杨轻轻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她倒是想，只是娘娘还柔柔弱弱的，怕是没那个精力。

　　再说府上那一众的小贱人，她只要敢说一个字，必定要被群起而攻之。

　　嫉妒！都是嫉妒！嫉妒娘娘跟她好！

　　瞧见自家女儿面上表情变得狰狞，却又不说话，杨夫人拉着她的手劝，“你别舍不得孩子，你毕竟也要在王妃娘娘手下讨生活的，再说是你的骨血，这一点逃不掉的。”

　　杨轻轻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诚恳地说：“母亲，这样其实并不好，娘娘又不是不能生，我送了孩子去，倒像是在咒她。”

　　“再说娘娘跟王爷新婚燕尔的，我送个孩子去，岂不是分散娘娘注意力？连王爷都要多心了，而且王府也没这样的规矩。”

　　杨夫人这下总算是放下心来，叹道：“以前我教你的东西没忘就行。”

　　杨轻轻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点头一边腹诽，你教的？你教的那都是什么啊。

　　这伤感没持续多久，丫鬟进来道：“夫人，宴席要开始了，老爷说把孩子抱出去。”

　　众人又一起往前。

　　抓周的地方在老宅的大花厅，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一边是男宾，一边隔着屏风，后头坐着女宾。

　　杨夫人刚坐下，就被平常关系很好的一位夫人拉着手道：“你女儿面色挺好，红光满面的，王爷想必很是宠爱她。”

　　声音中满是艳羡，杨夫人这才惊觉自家女儿眉飞色舞的，她拍了拍那夫人的手，小声笑道：“咳，快别夸她了。”

　　“怎么不经夸？”那夫人又叹：“你这些年可总算是熬出来了，要不这么说还是女儿争气呢？你看她能出来，还挺这么个大肚子出来，不仅仅得王爷同意，王妃也得同意。”

　　讨好男人不难，可讨好主母就太难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原先她在家就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没想去了王府还是侧妃，还生了王爷长子，王妃也不忌讳她。我女儿嫁过去就……唉。”

　　又是一声长叹。

　　屏风后头坐得虽然不挤，可也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就算听不太清，但是大体上一个个都听见了，当下羡慕的目光全落在了杨夫人的脸上。

　　当然杨轻轻也分到了不少，可她平日里被人看还少吗？杨轻轻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如山。

　　杨夫人这会儿又有点后悔，她转头想叫丫鬟去把那三个姨娘叫来，不过一转头，瞧见她们就在后头站着，神情复杂。

　　是挺舒服，杨夫人转过身来，拍了拍杨轻轻的手。

　　外头抓周已经开始了。

　　孩子由奶娘抱着，先给杨家祖父，祖父说两句吉祥话，给孩子脖子上挂了个银质的平安符，又把孩子给了杨轻轻的父亲，等又收到两句祝福，手腕上又多了一对银镯子，孩子这才到了自己亲生父亲手里。

　　等杨轻轻的大哥再说两句，这才把孩子放到了毯子中间。

　　前头为了制造效果，杨轻轻专门吩咐过把那国子监放得稍稍远一些，甚至还把正面冲着她的老祖父。

　　老人家嘛，眼睛都看得远，果然她透过屏风瞧见，那边一众她祖父的同僚，他父亲的同僚，眼睛都直了。

　　“这是……彭阁老的字儿？”

　　“跟国子监上头一模一样？”

　　若不是还没抓周，都有人恨不得去拿了东西在手里细细把玩了。

　　杨轻轻有点得意。

　　孩子一被放下去就有了动作，一点功夫没耽误，目标明确，拨开路上的东西就一路爬过去了。

　　然后抱着那国子监的小模型就要啃，吓得他的老曾祖父急忙把孩子抱了起来，道：“小祖宗，这玩意可啃不得。”

　　杨轻轻抿嘴儿一笑，道：“咱们该去吃饭了。”

　　她率先站起身来，转身就瞧见许姨娘一脸的羡慕嫉妒恨，她便又道：“我这侄儿还真是挺好，知道心疼他姑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快的抓周呢。”

　　许姨娘下意识就想说，你见过几个？加上这个你最多就见过三个，还有一个是你自己儿子的。

　　可这边老夫人不少，听见这个一个个都点头，笑道：“这是个有大出息的，不左顾右盼，不为外物所迷，是可造之材。”

　　屏风那一边，国子监已经被杨家的老祖父拿在手里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只是却不能明说，他比自家孙女儿倒是多想一层。

　　比方这东西肯定是王爷叫送来的，表示的就是对他的支持，至于为什么假托王妃的手，就是暗示他不要太过声张。

　　老祖父撸了撸胡子，笑而不语，对问他是不是跟彭阁老有交情的话一概不答。

　　“走走走！今日是老夫曾孙的周岁宴，还是先去吃酒如何？”

　　就让他们慢慢去猜吧，哈哈哈哈哈。

　　国子监啊，他距离国子监祭酒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祖父身后，两个同在国子监的同僚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道：“你瞧那孩子想都没想，直接就冲着国子监去了，肯定是被训练过的。”

　　另一人接道：“你说的不错，难道……这是暗示咱们他意图祭酒之位？”

　　前头那人皱了皱眉头，旁边一人忽然插话，“要么他搭上了彭阁老，要么他搭上一个彭阁老无法拒绝的人。”

　　“他早晚能当上祭酒，咱们不过卖个面子。”

　　众人有了主意，笑眯眯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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