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王爷又走进了两步, 看着孩子，目光又从孩子脸上移到王妃脸上。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虽然刚生过孩子，不过唐思然已经收拾好了。想也知道, 依照王爷的那个性子, 若是进来闻见什么不好的味道，看见什么没收拾好的东西，那肯定是要难过的。

　　所以先生了个儿子, 唐思然说等等, 等女儿生出来，她依旧说等等, 一直等到她从里间挪到外间，又等到里间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叫人出去通知王爷。

　　孟王爷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脸, 连头发都梳得好好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升起点挫败感来。

　　唐思然对他一笑, 隔着屏风，响起太医的声音。

　　“娘娘身子骨很好, 两个孩子也好好的。虽然都没过五斤, 不过双胞胎这个重量已经很好了, 再大就不好生了, 对母体不好, 孩子也得憋着。”

　　孟王爷收回视线, 轻轻嗯了一声，谁都没听见。

　　太医又吩咐刘嬷嬷, 声音不大不小，屏风里两人也能听见。

　　“这是排恶露的药，早晚各喝一次, 三日后我再来看。”

　　刘嬷嬷客客气气带着太医出去。

　　唐思然打了个哈欠，刚生完孩子，虽然没疼得晕过去，也没累得晕过去，但是毕竟消耗不小。

　　而且王爷还在，端着就更累了。

　　“王爷还没用饭吧。”唐思然这会儿也没什么中气了，声音里全是气声，“王爷赶紧去歇歇吧，还要给宫里报信呢。”

　　孟王爷点了点头，“想吃什么就吩咐。你好好休息。”他转身离开，路过竹兰，脚步微微一顿，“好好伺候你主子。”

　　屋里安静下来，唐思然吃了碗用鸡汤熬的小米粥，再加一碗汤药，就直接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睁开眼，唐思然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孩子生了后续事情很多，可似乎都不用她太操心，她就喂三天孩子，剩下的日子就是躺着养身子。

　　皇后病故还没过百天，明面上的庆祝不用想了，她还要坐月子，这一个月也出不得门。

　　好像一瞬间就无所事事了，虽然她前头似乎也没干什么正事儿。

　　唐思然唏嘘一声，先吃饭吧。

　　听见里头有了动静，刘嬷嬷带着丫鬟奶娘，抱着孩子进来。

　　月子里不让洗漱吹风等等，其实限制得多是穷苦百姓，毕竟她们没这个条件，王府就不用太担心。

　　再说月子里也是有人来探望的，总不能叫自家主母蓬头垢面一身臭味去见人吧。

　　屋里烧得温暖如春，空气清新却没有风，水也都是烧开了再放凉的，丫鬟伺候唐思然洗漱，奶娘又抱着孩子叫她来看一看。

　　“皮还没抻开。”刘嬷嬷笑道。

　　唐思然瞥她一眼，单看这头发，就知道孩子像王爷，虽然现在略寒碜，可未来可期。

　　“才生下来半天，过两日就好了。”

　　奶娘把孩子放在唐思然床上，孩子嗯嗯啊啊两声就又睡了，丫鬟端了小米粥和汤药来伺候唐思然用饭吃药。

　　唐思然一边吃饭，一边听刘嬷嬷道：“王爷昨儿就吩咐了，洗三跟满月都不办了，到时候发些红鸡蛋就是。”

　　唐思然点了点头。

　　刘嬷嬷又道：“王爷一早就带着李公公进宫了，说是要亲自去报讯。”

　　唐思然也只能又嗯了一声，点点头。

　　“还有给王府下人的赏钱。”刘嬷嬷说到这个就笑逐颜开了。主母生孩子是一家子的喜事，赏钱是一定要发的，具体发多少，就看主母的受宠程度了。

　　瞧见刘嬷嬷的表情，唐思然就知道她很满意了，“王爷怎么说。”

　　刘嬷嬷却卖了个关子，“前头贵妃娘娘生了公主，咱们王府也发了一个月的赏钱，刘姨娘院子里倒是发了一个半月。”

　　唐思然看她笑得都顾不上眼角的褶子了，怕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当下便顺着她的意思，追问道：“你这是要急死我。”

　　“不能说死！”刘嬷嬷焦急道，只是着急归着急，眼睛却还是弯的。

　　“王爷说王府众人发三个月的赏钱，娘娘院子里发五个月的，王府田庄铺子佃户等等发一个月的，过了洗三就发。”

　　唐思然也稍稍惊讶了一下，怪不得刘嬷嬷表现得这样夸张，她也是看过王府总账的，王爷这样大手笔出去，差不多也要三千两银子了。

　　待吃过饭，孩子睁开眼睛哭了起来，奶娘抱着孩子去前头喂奶，刘嬷嬷接了丫鬟手里汤药亲自上手伺候。

　　能在屋里贴身伺候王妃的丫鬟都挺明白事儿的，这一看就是刘嬷嬷有话要说，丫鬟福了福身子，一声不吭就出去了。

　　唐思然抬了抬眼皮子，刘嬷嬷忽然一笑，道：“王爷——娘娘不用担心，王爷平日看着冷冷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娘娘这一生了孩子，奴婢才发现王爷可有主意了，什么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想得比谁都周全。”

　　能说出来王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见刘嬷嬷一点都不了解王爷，他哪儿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是暗搓搓的就等着抓人犯错呢。

　　这么一想又有点好笑，唐思然嘴角一弯，刘嬷嬷显然是误会了，她笑道：“可见王爷是个守规矩的人，娘娘再不用担心了。”

　　咳，唐思然也没解释，只是仔细想想，这一个月她什么都不用管，那岂不是就剩下——

　　美人陪着解闷了？

　　有点开心。

　　“杨氏她们可来请安了？”唐思然问道，当着刘嬷嬷的面，是不好叫轻轻灵儿的。

　　刘嬷嬷更开心了，“知道娘娘生了龙凤胎，她们老实许多。昨儿是等到消息才走的，今天早上来请安也都安安分分的，更不敢多说什么，竹兰说要通报一声，她们都说不敢打搅娘娘。”

　　唐思然道：“那便再等几天，我能动一动再叫她们进来请安。”

　　刘嬷嬷忙应了声是。

　　又陪着说了两句消消食，刘嬷嬷算着差不多了，起身道：“娘娘好生歇着，奴婢先行告退。”

　　唐思然又是一觉睡到了中午，宫里来人了，是卫嬷嬷。

　　卫嬷嬷一脸的笑，进来就先行了个礼，“恭喜娘娘！”

　　不用唐思然吩咐，丫鬟端了凳子，刘嬷嬷拉着她坐下，卫嬷嬷笑道：“早上王爷进宫报喜，贵妃娘娘一听是昨儿下午生的孩子，气得跟什么似的。”

　　卫嬷嬷虽然说的是生气，可脸上还带着笑呢。

　　唐思然笑道：“王爷也是担心母妃，若是昨儿听见，这一晚上怕是该睡不好了。”

　　卫嬷嬷点头，道：“娘娘也是这么说的。”

　　唐思然嘴角又翘了起来，王爷那张冷脸怕是不会主动解释，还好贵妃娘娘会自我调节，可见这么多年亲娘当下来，已经很有经验了。

　　“快中午了，您也不忙回去，先吃了饭，一会儿等孩子醒了您看看再回宫。”唐思然道：“也好回去告诉母妃。”

　　卫嬷嬷忙答应了，刚生过孩子才第二天，精神头肯定是不好的，卫嬷嬷伺候刘贵妃生了六个孩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当下不敢久待，又恭维两句便离开了。

　　这次不用唐思然使眼色了，刘嬷嬷直接挽着卫嬷嬷的隔壁出去了，“宫里娘娘可好？公主这会儿应该已经能抬头了吧？”

　　卫嬷嬷笑着点头。

　　刘嬷嬷心里有点得意，娘娘跟王爷一切都好，王府小妾们也翻不出花样来，尤其是这一对龙凤胎，娘娘的位置稳得不能再稳了。

　　刘嬷嬷觉得她仿佛也重获新生一般，日子有了奔头，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进宫，也能混个管事儿嬷嬷当一当。

　　屋里没了人，唐思然瞧了眼又睡着的孩子，也打了个哈欠睡了。

　　到了洗三这一天，早上太医来号脉，说王妃一切都好，换了新的方子，这次以补血补气为主，又说平日里喝茶也可以用黄芪红枣茶。

　　唐思然一一听了，又叫丫鬟给太医拿了红鸡蛋，不过她这会儿精神依旧不是很好，清醒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要打哈欠。

　　洗三是没法洗了，而且唐思然听刘嬷嬷讲洗三的规矩，也觉得不是很科学。

　　把孩子脱光了泼水，孩子哭得越响就越吉利。

　　？？？

　　还是算了吧。

　　唐思然点了两滴温水，在孩子额头上一印，叹道：“也算是洗三了。”

　　刘嬷嬷一脸的伤感，“娘娘受委屈了。”

　　不不不，她一点都不委屈。

　　唐思然这无所事事养身子骨，王府的美妾们一个个都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娘娘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听说不管是娘娘还是孩子，身子骨都不错，那——

　　还是那句话，虽然小孩子没长大六岁之前都不能算是留住了，但是既然没从娘胎里带出来什么毛病，王府照顾孩子更加不可能出意外，那没养住就只能是人为了。

　　人为啊……杨轻轻一声唏嘘，王府的“人”的确是很多。

　　可以说王府除了她，都是人。

　　杨轻轻寻思了三天，到了晚上，收拾收拾穿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来正院了。

　　娘娘是喜欢她们打扮得光鲜亮丽，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别穿重样的衣服，首饰头面也要配套的才好。可她不是去见娘娘的，她是去见刘嬷嬷的，打扮得越清淡越好。

　　刘嬷嬷这会儿才吃了饭，手里端着茶，正回想她这早年一般，中年受罪，晚年享福的日子，就见守门的婆子进来道：“杨侧妃来了。”

　　刘嬷嬷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她这个点来做什么”，那婆子便又道：“杨侧妃想见您。”

　　嗯？见她？刘嬷嬷站起身来，略一思量，再怎么说这也是个侧妃，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

　　“还是请去偏厅，待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刘嬷嬷整理了衣服，又把头发紧了紧，这才往偏厅去，一进去先给杨侧妃行礼，原先当着娘娘面好说，如今没了人，她也怕万一是个陷阱呢。

　　前头卫嬷嬷来，还给她讲了宫里不少龌龊的事情，可以说是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宫里人不敢做的。

　　刘嬷嬷警惕地看着杨侧妃，道：“不知侧妃娘娘有何吩咐？王妃精神好了许多，过两日就能见人了。”

　　杨轻轻进王府的时候是当侧妃，王妃还没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侧妃，还有那十几个侍妾，整日斗法不亦乐乎的，她一见刘嬷嬷连个人都没带，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带人说明刘嬷嬷警惕着她，怕她陷害她，想有个见证。

　　不带人说明刘嬷嬷忠心耿耿，一心只有王妃，想知道她今儿来究竟想做什么，之后再做打算。

　　杨轻轻道：“刘嬷嬷，我今儿来……也是想了好些天，虽然有些唐突，却是思量了好久，嬷嬷是个妥帖人，见识也多，您听听有没有道理。”

　　这个铺垫，还恭维她了呢，刘嬷嬷的警惕一瞬间提了起来，“侧妃娘娘请讲。”

　　杨轻轻道：“这眼看着就入冬了，娘娘还在做月子，孩子也小，不能受了寒气，我想着不如在产房进门的地方再搭个棚子，哄热了再进去看娘娘。”

　　刘嬷嬷一想也是，虽然那产房一排五间，前头也有明间，可架不住王府侍妾太多，要想都烘热了再进来，怕是要耽误好久，也不利于娘娘休息，还要吵着孩子。

　　可若是稍稍敷衍一下，叫谁带了寒气再进来——哼！刘嬷嬷面色一冷，道：“侧妃娘娘说得是，奴婢明儿就去安排。”

　　杨轻轻稍稍放下心，又道：“还有，小孩子总是看见什么都想抓一抓的。您看我身上，去给娘娘请安又不能素面朝天的打扮，那是不尊重娘娘，我今儿这么打扮已经是出格了，可身上还是有各种装饰，万一叫孩子抓了伤了手怎么办？”

　　刘嬷嬷进来的时候虽然告诫过自己，不能随着杨侧妃的思路走，她说什么光听就是，可听见这个还是不免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嬷嬷不如差人准备些薄棉夹袄罩衫，等给娘娘请安的时候一人发一件，又保暖又能遮挡，这样就不怕什么了。”

　　这个刘嬷嬷觉得更加有道理了。

　　生完孩子坐月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孩子更是一样，寻常家里给孩子起名字都要过了一岁，这证明什么？孩子没满一岁之前随时可能养不住。

　　罩衫还能做厚一点，全身都罩上，这样就算有人起了什么坏心思，她也没机会动手。

　　寒气就更加不可能带出来了。

　　刘嬷嬷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多谢侧妃娘娘提醒。”

　　杨轻轻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嬷嬷觉得有道理就行。”说着她也站起身来，道：“嬷嬷替我问娘娘好，我这就回去了。”

　　刘嬷嬷把人送到门口，看人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头，眉头紧锁沉思道：“主意虽然好……不过也有可能是借机卖好，娘娘至少半年不能伺候王爷呢，这是想来钻空子伺候王爷呢。”

　　“可我一个笨笨的老嬷嬷哪儿能听出来这个意思呢？”

　　“外头来的人不能给穿罩衫，得做两手准备。”

　　刘嬷嬷笑眯眯地回到屋里，安排人做事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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