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然回到孟王府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了。

　　王府的美妾们都在二门边上的花厅里等着, 这一处房子还是去年冬天盖的，也是为了她们总要在门口等着她。

　　虽然王府四处都是花草树木，花厅还有冰, 可在炎热的夏天等了一下午, 众人脸上的妆难免有点花，神情也略显得憔悴。

　　“娘娘！”杨轻轻带头站了起来，只是她是侧妃, 坐在最靠里头的尊贵位置, 腿也不长，被叶灵跟容氏姐妹抢了先。

　　尤其是容氏姐妹, 坐在最靠外头，又一直走的天真活泼的路线，几乎是蹦蹦跳跳过来的, 这动作，其他人是做不出来的。

　　“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叶灵欣慰地说。

　　唐思然有点感动还有点感慨, “去我屋里洗把脸，以后我若是晚回来, 会差人先报信回来的, 免得你们白白等着。”

　　“等着娘娘又怎么会是白等？”

　　没等王府美人们一一表过忠心, 不远处——也就是转角过去的距离, 忽然传来竹兰恭敬的声音, “王爷。”

　　孟王爷回来了。

　　唐思然转过身来, 冲着孟王爷福了福身子。她还没拜下去，就被王爷拉住了手, 微微用力拽了起来。

　　孟王爷冲她点头，等转过脸来，看着府上那些妾室们, 就毫无温度了，连声起身都没说。

　　“送她们回去，天气炎热。”

　　这个语序，一听就有问题，唐思然在心里啧啧两句。她觉得她这个王妃当得比王爷合格多了。

　　王爷来去如风，不管回来早晚从来不跟人商量，她当王妃的倒也罢了，可府上这些美人们又出不去，基本没什么自己的生活，喜怒哀乐全依附在主子身上，整日只能在王府里苦等，单单为了表示尊重，也别叫她们寂寞得心理不正常，也得时不时的告知一二不是？

　　唐思然的眸光在胡氏跟古氏脸上一扫，她还记得去年这两位无聊到去盯着全嬷嬷的屋子算日子呢。

　　“宫里贵妃娘娘得了个公主。”唐思然笑道，“今儿我累了，明儿再说吧，总之各院的人都多发一个月赏钱，婉娘院里再多发半个月。”

　　众人顶着孟王爷冷冷地目光道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

　　孟王爷的眸光再次温和下来，“你好好歇着，皇后不太好，洗三办不了。”

　　唐思然应了一声，走了两步这才仔细品了品，当孟王妃也有一年多了，王爷说话基本用的都是肯定句。

　　虽然他话不多，可唐思然仔细回想，她似乎真的没从王爷嘴里听过应该、可能这类词语。

　　他简直是齐家的奇葩。

　　回到屋里，两人换了家里穿的常服，又一起吃过了饭。虽然在宫里也是坐着的，不过在被人家里总是没自己家里舒服的，再说皇帝也在，她直着腰端了好一会儿呢，如今也有点累了。

　　唐思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吩咐丫鬟道：“我进去睡一会儿，一刻钟之后叫我。”

　　“是。”唐思然进去，孟王爷手里端着茶杯抿了两口，道：“叫竹兰进来。”

　　竹兰很快进来，先是给王爷行礼，不用吩咐，屋里其余的丫鬟都走了个干净。

　　竹兰道：“正院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好的她想说点什么表示她这个大丫鬟绝对没有偷懒，都找不到可说的。

　　她费心竭力地又道：“前两日娘娘吩咐姨娘们做给小孩子穿的肚兜，一人五个。”连这种事情都拿来凑数了。

　　孟王爷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方才门口看见的那一群妾室们。

　　一个个心虚的都不敢看他，对王妃又特别的殷勤。

　　“换了。”孟王爷抬头道：“都换了，不许叫你家主子知道。”

　　竹兰应了声是，孟王爷挥挥手叫她下去。

　　竹兰走出正屋，站在廊上就停住了脚步，她唏嘘一声，感叹之余不免也想，除了明面上的人，王爷暗里也给正院配了好些人，都是她掌管的，如今总算是有差事给她们了。

　　……做肚兜。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丫鬟进去叫了唐思然起来。

　　小憩一会儿，唐思然精神好了很多，只是这短短一刻钟，她居然还做了一个梦。

　　表面上平淡无奇，甚至还有点温馨，可是仔细想想，是可以用细思恐极来形容的。

　　梦里的她刚生了孩子，王爷在她床边站着，怀里抱着孩子。

　　乍一看的确是温暖的一家，可深究一下就不对了，她什么时候跟王爷都温暖不起来啊。

　　再仔细想想，她印象中醒来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王爷的脸跟孩子的脸并排在一起。

　　王爷青丝如墨，依旧是一张云淡风轻不主动魅惑众生，却叫人意难忘的脸。

　　孩子嘛……红彤彤一张皱巴巴的脸，眼睛还没长开，头上稀稀疏疏的毛发，比猴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明白了。

　　唐思然唏嘘一声，看了看王爷拿着书卷的如白玉一样的手指，泛着珍珠光泽的指甲修剪地一点瑕疵都没有。

　　她这是怕孩子生下来太丑啊！

　　唐思然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孟王爷抬头看她，“你从出来就看着我不停的叹气。”

　　唐思然又想叹气了，“王爷……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像谁。”

　　孟王爷忽然笑了，他嘴角翘起的弧度不过刚刚能用肉眼分辨的程度，却像是冬天的第一朵雪莲，夏天的第一朵荷花，春天的第一缕微风，秋天的第一片落叶。

　　“女肖父，子肖母，你若是——”

　　唐思然下意识就打断了王爷，“那还是生个女儿好了。”

　　孟王爷又笑了，这次笑得仿佛夏天的第一场暴雨，让人清清楚楚的认识到夏天的闷热，以及暴雨带来的清凉。

　　“你生什么我都喜欢。”

　　那我万一生个猴子呢……唐思然忍住了内心的冲动，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因为不上心导致的差点翻车事件，微笑着应道：“我也喜欢的。”

　　呸呸呸！

　　第二日一早，唐思然起来便吩咐下人套车，她打算去公主府一趟。

　　刘贵妃生产的消息，公主府肯定是知道的，甚至去报信的人八成就是刘贵妃的心腹卫嬷嬷。

　　不过下人报信，哪怕刘贵妃生的真的很顺利，公主可能也有点不太信。

　　前头刘贵妃还担心万一叫公主先生了，那就是侄子更大了，可见公主也是这两日生，如今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再加上她那驸马看着也不太靠谱的样子，再加上唐思然如今怎么也有点孕期综合征的意思，所以她打算去看一看。

　　互相都安个心。

　　庆杭公主府在城西，位置不好不坏，坐马车过去也要一刻多钟的样子，当然如果唐思然没怀孕，马车就会快一点了。

　　下人进去禀告，很快公主府里就有人出来迎接她了。

　　先是换了车夫，等马车到了二门又换了轿子，进了正院又上来两个婆子扶她。

　　进了正屋，瞧见斜靠在软塌上的公主，唐思然立即笑了，“我来看你，你这一路可都在给我吃下马威呢。”

　　齐芝楚瞥了她一眼，“我怎么就给你吃下马威了？你如今怀着我哥哥的孩子，又是正妃，我怎么就敢了？再说你哪儿来的马下？”

　　唐思然也不在意，走到她身边往她肩膀拍了拍，“那就好，昨儿母妃又生了个小公主，一切都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看着公主，只见公主轻轻松了口气，只是面上依旧倔强。

　　“你来说这个做什么？昨儿卫嬷嬷就来说过了，母女均安，父皇还赏了好些东西呢，比皇后生嫡子的时候都贵重。”

　　就是因为赏赐非同凡响，昨儿齐芝楚差点以为她这妹妹活不过三天了，又想着妹妹如果生的时候不顺利，那她母妃又怎么会好？

　　所以卫嬷嬷越说一切都好，母女均安，她就越害怕，怕的昨儿都没怎么睡。

　　而且这话还不好说出来，她快生了，哪儿都不敢去，差遣丫鬟进宫去问，又怕人骗她，驸马一家子就更没门路了。

　　再说了，这种担忧说出来，别说旁人了，她自己都觉得是在咒母妃。

　　“昨儿我进宫，就跟母妃说了两句话，她就发动了，孩子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生下来了，哭声嘹亮，还有点刺耳呢。”

　　齐芝楚一笑，“哪儿有你这么形容生孩子的？”

　　“你不知道生的有多顺利。”唐思然唏嘘，“陛下还在外头守着，别提有多开心了，还赏了我们王府一个月的月钱呢。”

　　齐芝楚笑了一声，“你就缺这点银子？”

　　唐思然瞪她，“我可没一个皇帝当亲爹。”

　　听见她这么说，齐芝楚高兴了，半真半假的嗔怒道：“咱们都一年多了，你从来不来看我。”

　　唐思然点头，“我是不爱到别人家里去的。你想想，光衣服至少都得带五套，上个厕所就得更衣，还不能歪着，只能挺直腰板坐，倒不如在自己家里爽快。尤其是来回坐马车，又颠簸又憋屈。”

　　齐芝楚愣了片刻，甚至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夏天天气热，唐思然出门也早，两人聊了一阵子也不过才到巳时，齐芝楚叫她留下来吃饭，唐思然道：“我是打算待到下午凉快了再走的，八成要在你家里吃两顿，这会儿顶着大太阳撵我出去，我要打你的。”

　　齐芝楚笑了两声，摸着肚子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虽然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可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连走路都不方便。下楼梯都看不见路，只能在廊下转一转。”

　　唐思然站起身来，又转身拉公主，“你站起来我看看。”

　　齐芝楚不明就里，不过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唐思然道：“昨儿母妃还教我来着，说肚子开始下垂，就是快生了，我看你也就这两天了。”

　　齐芝楚唉了一声，“你说这个？我府上的嬷嬷三天前就看出来了。”

　　唐思然笑道：“昨儿母妃还担心呢，怕孩子生在你后头。”

　　齐芝楚坏笑了好几声，“可惜可惜。”

　　等中午吃过饭，两人躺在大床上，一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齐芝楚摸了摸肚子，叹气道：“人家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进鬼门关，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你帮我养着可好？”

　　不等唐思然说话，她又自顾自道：“看驸马和他妹妹，就知道驸马家里不太会养孩子了。没什么本事，又能拿着我留下来的好东西，不是什么好事，别把我孩子养废了。”

　　唐思然见她情绪还算正常，不是那种哭唧唧担心自己，多数还是吐槽驸马家里不靠谱，想留个后路安心而已，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得养在你屋里，不许叫你府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妾插手。”

　　“还有，不许叫我哥哥凶他。”

　　“你生了孩子也得好好爱护他。”

　　“不如咱们定个娃娃亲吧。”

　　唐思然翻了个白眼，“过分了，你跟你哥哥商量去。”

　　齐芝楚一下子哑火了。

　　唐思然道：“还有你母妃呢，贵妃娘娘，接进去宫里养着也不在话下，你放心这孩子落不到驸马手上。”

　　这话说得带了几分匪气，齐芝楚又咯咯笑了起来。

　　唐思然瞧她那肚子一颤一颤的，都觉得害怕。

　　唐思然刚觉得困，眼皮子闭上没一会儿，昏昏沉沉地还没睡着，就觉得旁边有人推她，睁眼一看除了公主没别人。

　　“你呢？”齐芝楚睁着大眼睛，殷切的问道。

　　“我？我好好的。”唐思然道。

　　“哼。”齐芝楚头一偏，“你若是有什么不好了，你这孩子给谁养？”

　　唐思然一下子笑了出来，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呢。

　　对上公主严肃认真的表情，唐思然收敛了笑意，正经道：“估计到不了你手上。”

　　公主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唐思然忍着心中笑意，认真给她分析，“你想，若是我生了个儿子，那就是你哥哥，也就是孟王爷唯一的世子，就是后头他再娶了王妃，哪怕生了十个八个儿子，也越不过前头嫡妻生的。孟王世子，你能争得过你哥哥吗？”

　　齐芝楚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若是我生了个女儿，毕竟是嫡女，给王府里那些妾室们养肯定是不行的，八成就是等满月，接到宫里跟公主一起长大了。你想跟你母妃争吗？”

　　齐芝楚又摇了摇头，微微一叹，唐思然竟然听出来一点点“我吃亏了”的意味在里头。

　　她又躺平身子，道：“咱们歇一歇吧。”

　　两人躺好，唐思然刚迷瞪着，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呼。

　　“我是不是要生了！”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瞧见公主满脸惊慌坐了起来，肚子好像小了些，床上湿了。

　　唐思然忙下来，嬷嬷进来往公主肚上一摸，又在床上一摸，忙道：“公主要生了，赶紧准备东西！”

　　齐芝楚虽然惊慌失措的，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又说害怕，不过嬷嬷倒是镇定地很，一边叫丫鬟来扶唐思然，一边差人去各处报信，又差人去叫驸马，分毫不见慌乱。

　　头胎理论上生的都慢，唐思然也没走，而是坐在公主床边安慰她，“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吩咐她们——”

　　齐芝楚下意识就转头，惊慌道：“最后一顿饭了？”

　　唐思然笑出声来，忍着笑意给她解释，“生孩子都累，得吃点什么，可是又有点疼，所以做你喜欢吃的，才能吃下去。”

　　齐芝楚一声唏嘘，“我想吃烤骆驼，她们都说大夏天的，那东西燥热不让我吃，我就想吃烤骆驼。”

　　唐思然一转头看着那嬷嬷，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懵逼。

　　对视间，嬷嬷首先心虚低下了头，“都依主子吩咐。”

　　这是逃避责任啊，唐思然叹了口气，道：“这会儿刚吃过午饭，瑞福祥的骆驼也不知道卖完了没有。”

　　“我就要吃烤骆驼。”

　　“没说不给你吃！”唐思然瞪她一眼，“你们去瑞福祥看看，然后叫我身边的李旺支进宫一趟，看看西妃那边有没有什么预备的。她是尼萨过来的，御膳房总是要备两道家乡菜给她的。”

　　嬷嬷应了声是，出去吩咐人了，唐思然瞧了公主一眼，“满意了？”

　　齐芝楚点头，“嫂嫂对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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