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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炊饼似的月亮挂在身后,柔和了……

一只小火腿 10709字 2022-10-20

  南平还有话要问,于是含笑坐等她喝完。只是坐得久了,脑袋好像被人上了弦,有小锤在敲。最后疼得实在熬不住,用指头轻轻按压起鬓角来。

  “公主可是身体不适?”西赛听见动静,眼瞅着南平脸上飞起一片灼人的红,诧异道。

  “许是昨夜有些受凉,不碍事。”南平不欲多说。

  “那可如何是好!”西赛关切极了,旋即又露出后悔的表情:“都怪我,没拦住玛索多,让她来叨扰殿下休养。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倔,除了王上,谁的话也不听。”

  三言两语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有些意思。

  南平略作沉吟,温声道:“无妨,迟早也要和诸位姐妹见面,我心里是欢喜的。”

  “高城气候仄人,不比东齐,小病也拖不得。”西赛又道,“我略通医术,懂些调养的方子,公主若是不嫌,我倒是可以瞧瞧。”

  南平婉拒了她行医的请求:“不过头疼而已,哪里用得着麻烦王妃。”

  西赛听到是这症状,一拍巴掌,示意跟着的随侍抬进一个木盒来。

  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些黑枸杞、虫草、雪林果。还有一匣味道绵长的龟兹乳香,看模样不是凡品。

  “初次见面,带了些山野俗物,还望公主不要见笑。您看正好赶巧,这雪林果治偏头疼,是极好的。”

  南平大方道谢,唤宫人纳下。

  “我打小跟外祖母长大,受她教诲颇多。如今外祖母过世多年,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东齐人了。”西赛笑道,“今日有幸得见公主真颜,果真见之忘俗,备感亲切。”

  不知是不是出身的原因,西赛的做派确实与玛索多这样地道的雪域姑娘不同,缠绵得竟有几分像稳居储香宫的瑞妃。

  “他乡遇故知,当真是天大的缘分了。”南平如此想着,应承道。

  “谁说不是呢。”

  这厢西赛总算把杯中茶饮尽,两人絮絮而谈,气氛也渐趋融洽。南平便状似随意的打探到:“听说瓒多这几日是出城去了?”

  “王上的行踪,女人又如何得知,能做的不过是等他归来罢了。”西赛说得滴水不露。

  她顺势把话题扯回到瓒多身上,言语之中满是对他的崇敬:“王上是雪域最强壮的男人,我和玛索多是心甘情愿盼着他早日立后的。没有妻子的男人,就好像没有翅膀的雄鹰一样。也只有公主这样的人物,能够配得上他。”

  南平笑笑,知道今日自己怕是探不出想问的话了。于是浅谈几句,重又端起茶杯,隐有送客之意。

  西赛觉出味来,徐徐起身,面带歉意:“我这一聊起天来,就忘了时辰,耽误您休息。总归和家乡人谈话,心里高兴。”

  南平一边送她出门,一边打场面功夫:“日后进了宫,自然有见面的时候。只怕你还会嫌我烦,懒得与我聊天呢。”

  西赛亲亲热热道:“怎么可能!自打听说您要来,我激动地好几天睡不着。西赛好歹算是小半个东齐人,您对我来说,就跟亲人一样。”

  就在她剖白心迹的空档,两个人已经离开禅室,走到了院中。

  风裹着残雪在地上打转,冷得刺骨。

  “室外寒冷,还请公主留步,好生将养身体。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您。”西赛笑得温柔可亲,上了等候的马车。

  不速之客们终于都离场,南平总算松了口气。

  回了寝殿,被褥被汤婆子温得热烘烘。伴着宫灯里的浓郁馥香,布置出一个暖和的所在。

  东齐随行的御医替公主把过脉——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主要是劳神过度,静养即可。

  “这两位话忒多,和尚念经似的,把殿下念叨得头都疼了。”阿朵不满道。

  她拎着刚从炉上拿下来的银吊子,把黑且稠的药汁小心翼翼斟进碗里。

  “我瞅着西赛王妃倒是比玛索多王妃和气多了。有礼有节的,还知道进些补品来。”玉儿道,“殿下,可要把她送的雪林果熬上?”

  南平摇摇头,啜饮着滚烫的汤药,心思倒是顺着他们的话想了下去。

  瓒多这两个宠妃,一个像团火,一个又像盆温吞水。

  火烧得烈,水深不见底,各有各的妙处。

  不管是个性鲜明的对抗,还是打着同乡旗号的有意拉拢,能做出今日之举,这两位恐怕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才踏入高城不过一日,争斗的漩涡已经初见端倪。

  潜伏在影子后面的鬼魅魍魉长着血盆大口,随时要把南平吞下去一般。

  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御医说要少劳神,可现下这个场面,又怎能不劳神?

  若是还在东齐就好了——二哥虽是个不成器的,但有他撑腰,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母妃自会四两拨千斤的指点两句,至于赵泽……赵泽。

  他有的是金玉一样的道理,光是听他讲书,都好像能把人生参透一般。

  灼热的液体顺着食管流下去,一点一点,终于把南平惴惴不安的心熨烫服帖。

  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她把瓷碗里剩余的药一饮而尽。

  手里的汤子应是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让人大白日的昏昏欲睡。南平凝聚的杂思渐渐分散,烟雾似的梦就腾起,罩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房,把她笼在里面。

  梦里一忽是清风晤面,一忽又是冰雪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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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么?”

  南平好像赤足行在堤坝上,四周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阿朵?玉儿?”她把身边人的名字唤了个遍。无人应声。

  南平从来都是前拥后簇,从没有落过单。如今孤身走着,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就在此时,朦胧的雾里传来声响:“殿下,你我猜灯谜可好?”

  南平睁大眼睛,竭力眺目望去,只能勉强看出个高挑身影。

  “赵泽?”南平听声识人,疑问道。

  那人笑着转过身来,清俊的面目渐渐清晰,果然是他。

  雾气骤然散去,四周星星点点着造型各异的花灯,却是京城上元节的模样。

  南平这才发现自己身着大红袄袍,雪狐假领蹭在脸蛋上,麻酥酥的痒。

  男人与用手挡开密集的人流。南平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作响,连头都不敢抬。

  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会子,随口点评路边的灯谜。突然赵泽停下脚步,手指着一盏花灯,嘴里道:“这个倒是有趣。”

  灯上书:“苦心诚所至,一枕盼到今”。

  “殿下猜这是何意?”他笑问。

  南平摊开掌心,在上面比划了一通,方才不敢确信的吐出答案:“可是个’念’字?”

  赵泽尚未开口,街旁的脚夫倒是插起话来:“官人晌午才挂的灯,这会子就等不及带小娘子来看了?”

  南平登时又喜又羞——这饱含“思念”含义的花灯,竟是赵泽亲手挂上去的。

  她刚欲开口,赵泽却隔着衣袖捧起她腕子。

  “你的手怎么了?”

  南平脸一片燥热,急忙撤了回来:“不过是小伤罢了,早好了。”

  她原以为男人会宽慰两句,但赵泽表情肃穆起来,明显带着不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如此怠慢。平日里先生的教诲都忘了么?”

  南平诺然,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来:“你都不问问……”

  你都不问问,我这是如何划伤的。我遇见了野山猪,从高坡上滚下。若不是好心少年相救,怕是早就没命了。

  少女把后半轱辘话咽了回去,憋着满肚子愁绪,委屈极了。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不快,叹了口气。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身边的雾渐渐涌了起来,越来越浓。

  南平大惊,急着去抓赵泽的手,而男人很快隐在迷茫里,消失无踪。

  又只剩南平一个人了。

  她惶惶然转头,发现浓雾之后,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她。

  ——那是狼的眼睛。

  ……

  南平被吓得惊醒,蓦然坐起,一头一脸的汗。刚刚的梦太过逼真,以至于她久久不能回神。

  屋内一片熟睡的细索呼吸声,灯火俱熄,想来阿朵和玉儿都睡踏实了。

  守夜的卫兵远远的迈着步子,踩碎了一地清梦。月光不甘心的从窗棂里挤进来,从照亮的大小来看,应是亥时时分。

  南平果然是年纪轻,身体强健。不过服了一贴药,如今已经神清气爽。

  她努力定神,躺了回去。只是在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再无法睡着——总归是被药倒了一整个白日,睡得太足,现下精神得很。

  不知折腾了多久,耳旁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似是一个小石子击打在了窗棂上。

  锦绣宫的柳树上常年停着只老鸹,很通人性,专爱干藏石子砸太监的勾当。

  高城也有这种泼皮鸟儿么?

  南平没大在意,翻了个身。

  啪。

  又是一声脆响,倒像是个顽皮的小孩,特特吸引屋内人的注意了。

  被压制了几日的好奇心又暗搓搓的冒出头来,南平犹豫了半晌,裹了件披风,悄然起身。

  木窗被“吱呀呀”推开,她探出身去,向外张望。

  哪里有什么老鸹。

  却是那个名唤措仑的少年,正大咧咧坐在院落的墙头上,笑着冲她挥手。

  他手里还握着满满一捧小石子,想来若是一颗两颗唤不醒南平的话,便准备全都砸下来了。

  炊饼似的月亮挂在身后,柔和了他英俊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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