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妹妹这样开心，徐北山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和妹妹仿佛年纪的女生的剪影。

　　油然的，徐北山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生升起了感激之情，这段时间以来，妹妹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多了，他想，多半是交了好朋友的缘故。

　　好朋友啊……徐北山低下头，莫名又有些难受。

　　如果能够正常地在学校里生活，他的妹妹，肯定也是明媚又活泼的风景，会有很多的朋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握在手里的，都不敢紧攥吧？

　　夏日的蝉鸣，不知疲惫似的在窗外一声又一声响着。

　　不愿意化疗的女孩终究还是剃掉了头发，雪花落尽之后，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病情控制后，在来年入夏的雨夜，徐北山又坐在了手术室外冰冷的长椅上。

　　耳畔还回响着主治医师的话语，那些扩散的癌细胞就像杀不死的怪物，而妹妹的生命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挣扎里几乎就要消耗殆净。

　　何其相似的夏日啊，就像莫比乌斯环，没有走出去的一天。

　　徐北山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见阮辛全名的那个夜晚。

　　推门进病房的他，看见在拔掉输液管坐在窗边的妹妹，冲过去正要训斥，就看见妹妹眼里的眼泪。

　　“周知言和阮辛要分手了，为什么啊？！”

　　谁是周知言，谁又是阮辛？徐北山对这些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妹妹哭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的妹妹好像学会了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他看。

　　“哥哥，阮辛那么喜欢周知言，他那么好——”

　　阮辛……徐北山恍惚地记起，妹妹好像有一个叫辛辛的朋友。

　　“阮辛家里温暖又幸福，他的爸妈很恩爱，他有很多朋友人缘很好，他长得也好看，他对人很好，周知言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我想不明白啊！”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攥住他的衬衫一角，在他的耳畔喘息着，就好像要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难受都倾泻出来。

　　“哥哥，哥哥，你知道阮辛吗？他是我的好朋友，很优秀的！他今年大二了，学新闻传播，和我一样都喜欢动漫，我们是在论坛帖子下面认识的，他的男朋友叫周知言，他高中追周知言的时候我帮了他很多忙呢，我和你说，他们真的很配——”

　　放在窗台上的手机被女生点亮，徐北山看到妹妹着急地翻出了一张合照，上面两个青春年纪的男生搂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窗外的树叶摇晃，蝉鸣声中，细雨飞舞。

　　那一晚，妹妹窝在他的怀里，用那种满怀骐骥，又悲伤的眼神，讲述着和她的人生截然不同的少年的故事。

　　徐北山怎么能不明白，妹妹是为了什么悲伤。

　　她拥有不了的一切，全部押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美好，原来也只是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只不过，她没有重新再看一次美好故事的机会了，但是那些少年人，可以随时重新来过。

　　在雨声中，妹妹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徐北山拍着妹妹的肩膀，听到她虚弱的声音。

　　“哥哥，你是喜欢男生的吧？我很早就知道了哦。”

　　“……”

　　“嗯。”

　　徐北山温柔地回答。

　　“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找不到喜欢的人的话，能不能和阮辛聊聊天啊？”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我一直觉得，其实周知言不配阮辛的喜欢。”

　　“我的哥哥，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阮辛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

　　“哥哥，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他的，阮辛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这样幼稚又任性的要求，徐北山并没有开口答应妹妹，他只是继续沉默地拍着妹妹的肩膀，或者说，妹妹对自己死亡那样悲观而清醒的预测，让徐北山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其他任何情爱有关的事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徐北山以为妹妹已经睡着的时候，女孩又开了口。

　　声音很轻，颤抖着。

　　“我很自私，我既不希望哥哥以后孤单一人，又不希望哥哥以后的另一半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

　　“可是我知道的，哥哥，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就像阮辛的人生，其实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呀……”

　　……

　　滴答。

　　最后的雨滴在窗台弹起，在这燥热又湿润的雨季，阮辛在暴雨中和周知言分了手。

　　而徐南溪，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夏天结束之前，徐北山看完了妹妹手机里，小柠檬和阮辛的所有聊天记录，但是却没有回复不断寻找小柠檬的阮辛任何一个字。

　　徐北山也有无端的自私的怨恨，比如说，他怨恨这个妹妹口中很好很好的男生，为什么在妹妹生命里最后一段日子，要把她眼中的美好，以一出悲剧收尾。

　　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是一切本就没有道理。

　　就像多年以后，阮辛和徐北山偶遇在绿榕寺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他不是先发现徐北山的人。

　　徐北山早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香炉前的男人，认出了照片里旧日的轮廓。

　　想起了妹妹和他说过的，和好朋友实现不了的约定。

　　——阮辛，每年夏天，我们都要一起去绿榕寺上一柱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