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阑没有问题。

　　之前孔却跟进了几次，不仅明确了薪资构成和股权细节，还为姜阑在VIA的竞业协议提供了解决方案——如果姜阑辞职时公司不肯waive相关协议，那么零诺承诺会替她赔付相应的违约金额。

　　姜阑说：“都很清楚了，谢谢。”

　　孔却说：“刘峥冉说希望能够直接加你微信，保持后续沟通。你觉得ok吗？”

　　姜阑说：“你ok的话我就ok。”

　　孔却作为猎头都不担心候选人被客户直接截走，姜阑有什么可顾虑的？

　　孔却笑了：“好，我慢点把你微信推给她哦。”

　　接孔却电话时，姜阑心情很糟糕。

　　她刚从姜城和王蒙莉家里出来。过年要出差，她提前回家看望他们二位，并且在家里吃顿饭。距离上次她回家，已经过去了7个月。但就这一顿难得的团圆饭，吃得也不愉快。

　　王蒙莉这次没把结婚生小孩的事情挂在嘴上，但她又在评价姜阑的生活方式。为什么不肯买房子？一直租房住有什么好的？家里明明有多套房产，王蒙莉想要拿一套出来给姜阑，让她自己置换一套在公司附近的房子，又方便又有长期增值空间，为什么姜阑就不愿意接受？王蒙莉这都是为了谁好？怎么姜阑就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姜阑今年马上就要33岁了，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收入看上去精英高端，但是没房又没车，家里摆着一堆漂亮裙子漂亮鞋子，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天天顿顿叫外卖，自己一点饭菜都不会烧，这种生活方式，要叫王蒙莉怎么放心？

　　王蒙莉在餐桌上讲这些，姜城从头到尾不表态。他的中立就意味着对王蒙莉的支持。

　　姜阑烦不胜烦。

　　面对年近退休的父母，她没有兴趣与他们争辩或向他们解释。饭一吃完，她就寻了个要回公司加班的借口，提前离开。在玄关处，王蒙莉又讲，什么公司要叫人过年出差，还要叫人天天加班？连谈男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不如趁早换个公司好了。

　　姜阑把门甩在身后。

　　结束孔却的电话，姜阑切到手机邮箱。

　　邮箱里有两封彭甬聪的邮件，她一直拖着没回复。一封是彭甬聪整理的国内外全渠道零售案例和相关补充资料，一封是彭甬聪上次给VIA方案的follow-up，他期待得到姜阑的进一步答覆。

　　姜阑没有办法答覆。

　　在VIA中国，得不到陈其睿的认可和支持，就推动不了任何事。

　　姜阑无法获得陈其睿的绿灯，但她不想放弃，她更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向陈其睿低头妥协。

　　稍晚的时候，刘峥冉来加姜阑的工作微信。姜阑通过好友申请。

　　刘峥冉：

　　【姜阑，你好。我叫小孔把你的微信给我，这样我们可以直接沟通，更方便，更高效，希望你不会介意。】

　　姜阑：

　　【我理解。谢谢你，刘总。】

　　她对刘峥冉的一句谢谢，包含了多层含义。

　　刘峥冉：

　　【你客气了。我们上次见面聊的时候我就说过，零诺对行业内人才的重视，是我们有别于其它竞争企业的核心优势。姜阑，我真的非常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一起共事。对你而言，零诺时尚将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它的挑战与机遇并存。你是个理性的人，我很欣赏你的理性，因为理性的人最终做出的选择会让她更加全力以赴。】

　　刘峥冉的领导力风格和陈其睿很不同。作为女性，刘峥冉对以女性消费者为主体的高端时尚品牌的洞察也和陈其睿有所差异。姜阑还在观察和感受中。

　　姜阑看着手机屏幕，她在措辞。

　　这时候，彭甬聪发来一条微信，礼貌询问姜阑是否收到了他的两封邮件，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公司服务器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迟迟未收到姜阑的任何回复。

　　姜阑想了下。

　　她把刚才在和刘峥冉的对话框中敲下的内容全部删除，重新编辑：

　　【刘总，我想听听你对全渠道零售生意模式的看法。】

　　刘峥冉很快回复：

　　【Omni-channel吗？这个概念很新，但我们有兴趣尝试。零诺时尚内部刚刚组建了一个全新的部门，这个部门的名字就叫做全渠道零售战略部，专门负责对内驱动各品牌的数字化革新。】

　　姜阑将这段话看了两遍。

　　她回复：

　　【我知道了，谢谢你。】

　　刘峥冉：

　　【关于零诺时尚内部的组织架构、生意渠道的规划方向，如果你还有其它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姜阑并没有决定要加入零诺，但是刘峥冉在现阶段就愿意披露这些信息给她，这相当大气，也相当自信。

　　除夕当天，费鹰开车送姜阑去浦东机场。高淙给他订了从浦东飞首都的票，让他在送完姜阑可以直接走。

　　这段时间两人聚少离多。

　　为了能在过年前把BOLDNESS x LUME的联名系列大货赶出来，费鹰直接带着梁梁和开发的人驻扎在宁波，今天凌晨才回上海。

　　费鹰没像其他人一样直接从宁波飞回家过年。杨南家虽然也是家，但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和姜阑在一起有家的感觉。即便他这一趟回上海只能和她待半天，他也执意要赶回来送她去机场。

　　姜阑坐在车上，她的左手一直被费鹰握在掌心里。

　　这段时间她有很多情绪积压着，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讲。和老板的冲突，和父母的矛盾，职业上的抉择，每一样都让她过得不轻松。但他的理想就在眼前，他一直在忙，他的压力比她更大，她没必要用那些情绪打乱他的节奏。

　　此刻，在狭小而私密的空间内，姜阑感受着费鹰皮肤的温度，她的心慢慢地变软了，那些负面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消解了。

　　这是陪伴的力量，不必倾诉，她依然得到了抚慰。

　　这样的亲密关系让姜阑感到依赖。这种体验既甜蜜，又令人担心失去。她看看身边的男人，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了。

　　这是好事吗？

　　姜阑不知道。

　　在安检入口前，姜阑停下脚步。

　　费鹰把她的手松开，右手插进裤兜。他知道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陌生人展示恩爱，所以克制住了想要把她抱进怀里亲吻的冲动。

　　姜阑垂下目光，她说：“费鹰。那我走了。”

　　费鹰说：“嗯。”

　　姜阑抬起目光。身边人来人往，她不想把告别这件事做得太矫情。她向前迈出半步，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轻轻说：“那我走了。”

　　费鹰的右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红包袋，他把它塞进姜阑的大衣口袋里，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阑阑。除夕快乐。”

　　姜阑动动睫毛：“你给我压岁钱？”

　　她今年都多大了？

　　费鹰说：“嗯。压岁钱。”

　　姜阑忍不住笑了，她很开心。她说：“可是我没给你准备压岁钱。”

　　费鹰说：“我今年都多大了？”

　　姜阑没有指出他的逻辑问题，她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最后说：“除夕快乐。我走了。”

　　费鹰对她笑：“去吧。一路平安。”

　　在休息室里，姜阑把红包袋打开。里面不是现金，是一张银行卡。她能猜到密码，但猜不到男人给这张卡里存了多少钱。这又是一次十分cliche的行为。

　　姜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她抿起嘴唇，然后把这个红包装好。

　　离登机还有40分钟，Vivian给姜阑发来微信：

　　【你们在纽约的用车信息我微信再同步发你一遍。】

　　有陈其睿在，Vivian一定要确保所有的事情都万无一失。

　　姜阑把司机的电话存进手机。

　　Vivian给姜阑和陈其睿定了同一航班的不同仓位。Petro比他们早走两天，回去先和Erika碰头开会。这次时装周任务不重，前两天的行程都是high-level的会议，姜阑让刘辛辰回家过除夕，初二一早再飞。

　　Vivian确认了一下姜阑已经抵达机场，又发：

　　【除夕快乐！一路平安图片】

　　姜阑回了一个谢谢。

　　按灭手机，姜阑摸了摸红包袋。

　　过去三年，每次过完年回公司，大家都会去陈其睿办公室拜年领红包。在此事上，陈其睿一向慷慨，Vivian还会在每年的红包袋里放入一些小彩蛋。

　　姜阑不知道像这样从陈其睿手里领取红包，还能有几年。

　　她想到上次对他的冲撞，以及过去的这一周两人僵持的上下级关系。

　　她是否应该主动向陈其睿道歉？

　　但她做错了什么？

　　姜阑坐在窗边，望向外面的停机坪。

　　冬日天色渐暗，这一年很快又要过去。

　　在今天，或许一句简单的“除夕快乐”，就能帮她破除和老板之间的这层冰。

　　然而直到登机，姜阑也没在休息室里碰见陈其睿。

　　在飞机起飞的巨大引擎轰鸣声中，她心中那一道想要低头妥协的短暂念头，很快就被震得再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