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红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来了，林家三兄弟是个顶个的娇贵，明目张胆地嫌弃方家的条件太差，酒席刚开始没多久，三人急急吃了几口就站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到处找林凤红，那会儿林凤红还在各桌之间穿梭，忙得应接不暇。方格皱皱眉，只见他小舅走到林凤红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大声喊了一句：“我先走了。”紧接着，大舅、二舅也跟着喊了一句，表示他们也要先行离开。

　　林凤红似乎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让方格去送送他们。方格点点头，跟在三人后头将他们送到了马路边。

　　“那儿公交会停，站那等吧。”方格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大树下，他们现在在方家的老宅，两个月前方家已经从那租住的房子里搬回来了，房东知道方建国身体可能不行了，便急着要将他们赶出去，所以这几个月，方家确实经历了很多。

　　“你们这太热了。”小舅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脸上直冒汗，他身体脂肪多，怕热的很，刚刚在席上就一直喊热，而老宅并没有空调，连排风扇都是办流水席的那个老板带来的，三四桌只能共享一个排风扇。

　　方格尴尬地扯扯嘴角，正准备和他们道个别自己转身回去，却不巧被他大舅叫住了，身体下意识一抖，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这几个舅舅了，差点忘了从小留下的应激症，要不是这次方建国去世，他是真希望能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方格，你说你外公把你带这么大你也不去看看他，都多少年没去看过了？有空也要回去看看他吧，别让人觉得白养你了。”

　　方格心里咯噔一下，却听他大舅继续说道：“还有几年毕业啊？毕业了就回来考公务员，你妈也指望着你呢，这一家子就靠你了以后。”

　　方格抿抿唇，回了一句：“我没想考公务员。”

　　“没想考公务员？那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你以后要是不考公务员，不当官，我们是不认你的。”

　　呵呵，他大舅这是对方格有什么误解？或者说对他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误解？

　　这几乎是方格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搞笑的笑话。我方格需要你认？巴不得跟你撇得一干二净。方格垂下眼睑盯着地面无声嘲笑了几秒，这才抬起头来，他嘴角挂着笑挺了挺背，站直身子迎上他们略带着凶煞的目光。

　　“舅，你们先等会儿车吧，应该很快就来了，家里还需要我帮忙，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过马路，一直顺着那出来时的小道拐回老宅去。走在路上时，他又忍不住笑了，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了多嘴，他赶紧捂着嘴左右瞄了两眼。

　　袁宋从看到他哥跟着他三个舅舅出去后，他也立马从酒席上起身跟了出来，他知道他哥对这几个舅舅有着很深的综合症，深怕他哥再次受到伤害。直到看着他哥将三人送到马路对面，这才停在拐角处偷偷观察着，跟做贼似的。

　　所以当方格捂着嘴拐过转角时，眼前一黑，突然一头撞上一个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没跳着脚大叫起来。这几天他可是每天晚上都守灵守到天亮呢，他胆子小，最怕阿飘。此时的他脸色发白，心脏剧烈运动着，他的嘴唇微微发抖，毫无血色，原本捂在嘴边的手也被吓到了胸前，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下可真把方格吓坏了，袁宋见状一把将方格捞进自己的怀里。

　　“哥，哥哥哥哥~别怕别怕，是我，宋宋，别怕啊！”袁宋连忙拍着方格的背给他顺气，嘴里连声道歉，“我错了，哥，真的，我不该站在这里的。你别生气啊，别怕别怕，大白天的没有东西，你看这太阳当空照，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出来的。”

　　哪知，袁宋这么一说，方格抖得更厉害了，又往袁宋怀里钻了钻，他想起了这几个夜晚，每晚和方磊俩坐在大堂守着遗像前那支香，林凤红说不能让那香灭了。兄弟俩便轮流着来，方磊还算好，胆子大，不怕那些有的没的，顶多这几天熬成了一只夜鹰。方格却是最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从小到大。不过，他却能表面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侧身坐在堂前的矮凳子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竭尽全力忽视掉桌子上那双从遗像上投射过来的眼神，假装镇定地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夜里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他身上的毛骨就会立马竖起来，然后屏住唿吸，提熘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留心周围的动静，他都要熬成一只担惊受怕的小猫了。

　　现在经袁宋这么一说，脑子里就不合时宜地飘出那些深夜里的画面，耳边似乎还出现了夜晚飞蛾扑撞灯泡的声音，堂前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蝙蝠从头顶飞过的声音，还有，那阵阵穿堂风中夹杂的一些悚人的声音。

　　袁宋是不知道这些的，方家老宅只有两张床，再者林凤红也不怎么欢迎他，所以他每晚都跑到隔壁村睡，那儿有个乡村农家乐。

　　“干什么呢你们？”突然一声喝斥打断了拐角处这场意外，方格仿佛从梦中惊醒般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几乎是一瞬间便伸出手去推开了袁宋，推得袁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干什么？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来人是方建国的弟弟，方格的叔叔，他身强体壮，一嗓子吼出去，几乎周围的邻里乡亲都跑出来了，方格有点慌，他小心瞄了那男人一眼，那人正横眉怒目地继续盯着他们，方格额头上的汗都沁了出来。

　　“叔，你别误会，方格刚刚有点不舒服，没站稳，我怕他摔倒，所以扶了他一下。”一旁的袁宋见状，急忙解释道，他刚刚被他哥那一推，脚后跟磕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上，好像被戳破了，这会儿疼得他脸上也开始泛白。

　　方格连连跟着点头，他还没有想过在这些人面前出柜，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展现在他们面前。

　　“叔，我连着几个晚上守灵，可能有点低血糖，睡眠也不足，刚刚差点晕倒，幸好有袁宋，要不然我就要撞地上去了。”方格的脸依然惨白，他现在都能够做到撒谎不带脸红的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男人如鹰般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荡了几遍，终于放过他俩，转身走了。方格这才跑到袁宋身边赶紧扶着他回去，他刚刚推袁宋的那一刹那就意识到了——他这次下手重了。

　　“是不是脚扭到了？”

　　“没事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破皮，别担心，哥！”

　　只是，最让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过是短短一个下午，村里人大大小小都开始嘴碎嚼方格的舌根，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解他们从未曾亲眼看到的场景，一个个版本传回方格耳朵里的时候，方格都快要以为那是另外几对有情人了。

　　“方格，你说你丢不丢人，把我们方家的脸都丢尽了。你说你贱不贱啊，啊？你到他们家是给他们袁家当童养媳去了吧？真是出息啊方格，……”林凤红一把将湿毛巾重重地掷到桌子上，溅起一桌子的水印子，一手叉腰指着方格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一旁的方磊兄弟俩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被吓得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还有你，我说你一个外人为啥天天跟着方格屁股后头忙前忙后的呢，我还真以为你好心，你倒好，是太好心了吧？啊？”

　　“你骂我归骂我，别迁怒别人。”方格挡到袁宋面前，推开林凤红那根咄咄逼人的食指。“你光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你能说什么？啊？我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你听着，我压根儿不在乎，你爸丧礼才刚办掉，你就让他被村里人笑话，你让我们怎么在村子里抬得起头？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住？”

　　“阿姨……”袁宋从方格的身后走出来，表情严肃，正准备跟林凤红理论理论，却直接被她一挥手打断了。

　　“你别叫我阿姨，我担不起，你们俩，都给我走，现在就走，方格，反正你爸刚把你认回来，很多人还不认识你，你也别怪我狠心，以后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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