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他们睡得并不好。

　　实际上在这种环境中，根本就无法睡一个好觉。耳边是呼啸得寒风，即便是吹不到你的身上，光听声音都让人感到一阵冷意，更不要说零下的温度了。

　　人身体约有75%的热量是通过地面丧失的，为了减少损耗，他们不得不把一部分衣物铺在了身下。在低温下，人会很容易感到手脚冰凉，因为大脑会抽取这一部分的血液，优先供给大脑与身体核心部分。

　　唐星锐为了不冻僵手脚趾，会在稍微清醒的时候不住的活动四肢。

　　实际上，他整个一晚上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在大约凌晨四点之后就再无睡意，闭着眼睛养神，忍受着寒冷的温度。

　　直到太阳升了起来，照到山洞里。

　　这难熬的一夜终究过去了。

　　“今天天气应该会好一些。”唐星锐为了让身子热起来，在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感到身体处于微微发汗的状态才停下来。他吐出口气，看着水雾呼出，又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戴子灏一条长腿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看着唐星锐动作：“不一……”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星锐用食指抵住了唇：“别，咱想点好的。”

　　希望如此。

　　戴子灏把他的手拉了下来。

　　唐星锐凑过去亲了亲他。

　　“早安吻。”

　　就算是处在极为糟糕的环境下，他也不会忘记给对方一个亲吻的浪漫。

　　伞包里的食物已经冻硬了，用手指扣一下都能听见响声，他们只能拿火加热。昨晚上的火烧到了现在，只剩下一点余烬了，戴子灏又往里面加了不少松树枝，这才重新旺起来。

　　他们的树枝不多了，不能再浪费。因此唐星锐没有架起树枝做个烧烤架，而是直接把肉扔进了火堆里，又拿了一点白桦茸，放到了旁边的石头上，用石头的热量烤热。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吃那些松树根。

　　欧内斯特一晚上也没有睡好觉，他在听到两人的互动之后，就坐了起来，看着他们动作。

　　唐星锐此时正看着伞包发愁，里面的食物被吃了很多，就这样完全不够两人一路上的所需。他们现在的每天都消耗大量的热量，食物摄入自然比平时大多了。

　　食物已经可以吃了，唐星锐伸手去取，被烫了好几下，好险没扔出去。

　　“我来。”戴子灏看他那样，伸手帮他去拿。

　　他小心的从火堆里挑起岩羚羊的肉，润白的指尖都被烫的泛起了一层红，不过他并不在意。戴子灏把肉分开，递给唐星锐一半。

　　唐星锐撕了条肉塞进嘴里，味道并不好吃，肉烤的时候没有调味料，现在再烤了一遍肉质老得可以，嚼几下就塞牙。他皱着眉，勉强把剌嗓子的肉块咽了下去，噎得不轻，又喝了好些水才舒服一点。

　　他并没有把戴子灏递给自己的食物全部吃完，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看戴子灏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唐星锐笑了下。

　　“我早上吃不了这么腻的，已经饱了。”

　　实际上是水把肚子撑起来了，只能算是个水饱。

　　戴子灏放下手里的肉干，问唐星锐：“我们还剩多少食物？”

　　“……三顿。”唐星锐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了戴子灏，“也不算太糟糕，一天一顿的话，还能撑上三天。”

　　三天，远不够他们登上勃朗峰，而且这里的雪山，随时会有意外发生。

　　唐星锐把背包合上：“希望我们好运。”

　　“我还有食物。”

　　唐星锐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了对面的欧内斯特。

　　“你怎么还在那呆着？”他疑惑的问道，语气并不好。

　　欧内斯特并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下去，在戴子灏看过来时才重新开口：“我可以把食物分给你们。”

　　唐星锐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探着身子往外面看了看，在欧内斯特不解的眼神中又缩了回来，慢吞吞的说道：“哦，原来今天的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来啊。”

　　欧内斯特听懂了，脸色变了一变，忍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着你昨天不还说，在比赛时帮助别人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怎么？今天的你不是昨天的你了，你今天想做蠢货了？”

　　【早上起来气性这么大？】

　　【废话，你要是遇到了这么轴的人也得被气死！】

　　【说的对，糖糖又不是圣母，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怎么了？搁你不心里憋得慌？】

　　【欧内斯特想要追求自己的热爱，这没什么，我尊重并且支持他的决定。但他不该身上还有羁绊，平白让别人为他担心。他要么就彻底一点，别要那些牵绊。但他又想要感情又放不下自己的热爱，对不起的还是自己的身边人】

　　戴子灏听着他在那边拿话挤兑欧内斯特，脸上并没有特别的神色，更不要提出声阻止。要是旁人，在听到欧内斯特愿意贡献出食物的时候，一定会好声好气的对他，把龃龉放到一边，生怕惹了欧内斯特不高兴反悔了。

　　但是对戴子灏而言，别说唐星锐只是光动动嘴皮子了，他就算是打算把欧内斯特的腿打折，戴子灏都能冷静的走过去按住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沉下了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了嘴。

　　唐星锐看着水壶里化开的雪水，这里海拔高，气压低，水远达不到沸点。他对欧内斯特笑了一下，“欧内斯特先生要是在我们那边，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川剧演员。”

　　真会变脸，情绪一会一个样。

　　唐星锐平时气性没这么大，但是一想到昨天戴子灏因为他差点没命，唐星锐心中就有股无名火在烧，让他根本保持不了往日的好脾气。

　　欧内斯特没有听出来唐星锐的嘲讽，只是听到了他叫自己“先生”，脸色稍霁。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唐星锐的待见，索性把视线对准了戴子灏。

　　“我是认真的。”

　　唐星锐挑眉。

　　这还是欧内斯特吗？没被什么别的东西上身吧？

　　不怪他乱想，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都拒绝两次了，按照欧内斯特昨天表现出来的那个驴脾气，是时候不蹶人就算了，竟然还又一次提起。

　　搞得他都以为欧内斯特伞包里的食物多的吃不完了。

　　戴子灏抬眸，跟欧内斯特对视了一下，语气波澜不惊：“为什么？”

　　欧内斯特苦笑一下，说道：“算是对你们的感谢吧。”

　　唐星锐掀了掀唇，心想你他妈原来会说这两个字啊。

　　他还以为西班牙那边的义务教育没有普及到欧内斯特，让他连字都不认识呢。

　　昨天欧内斯特跟戴子灏道谢的时候唐星锐不在场，自然不知道。

　　“……我昨晚想了很多，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为了梦想忽视家庭的人。后来发现，我是。……一周前，我的妻子去机场送我，她说回来之后能不能给女儿去开一次家长会，女儿都要小学毕业了我都没去过。”

　　欧内斯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然后我很惊讶的问妻子，她不是才上三年级吗？我妻子当时的表情比我还要惊讶。”

　　妻子当时的原话是：“欧内斯特，我不想现在跟你谈论这个，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欧内斯特过完安检之后回头看，他以为会看到妻子冲他招手的身影，一如之前很多年。

　　但是他只看了妻子离开的背影。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的丈夫。

　　唐星锐不知说些什么好：“我讨厌丧偶式育儿。”

　　戴子灏闻言，看了唐星锐一眼。

　　“不过我们不会要孩子。”唐星锐补充道，回眸对戴子灏说，“是吧？”

　　“嗯，不要。”

　　【你想要也要不了啊崽，你俩都是男的】

　　【应该说是领养吧，不过我没想到他们都不打算领养一个的】

　　【两个人也挺好的，他们不需要第三个人插足】

　　欧内斯特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们。

　　其实欧内斯特的食物也不算多了，他之前在林木线下采集了很多食物，足够支撑到攀登上勃朗峰，但是因为不慎掉入湖中，在挣扎过程中损失了不少。

　　这样算下来，他们的食物可以再多撑两顿。

　　将食物装好，弄灭了火种之后，他们要重新上路了。

　　戴子灏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这从他淡色的唇珠上就能看出来，只有用力抿住时才显露出一点血色。

　　唐星锐看他站起来，问道：“你身子还好吗？要不我背你吧。”

　　戴子灏摇头，回拒了唐星锐：“没事。”

　　其实两人都知道，戴子灏没那么脆弱，唐星锐只是太担心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星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欧内斯特。

　　他的身体状况要更糟糕一些，这极大的拖累了他的进度，却不愿意就此停下。

　　戴子灏自然也知道欧内斯特在身后：“跟上。”

　　唐星锐在昨天下午出去了一趟，那时候暴风雪已经把这里的地形改变了，要不是冰湖的形状在雪山中很显眼，他是找不到那里的。

　　不过现在，他们面对着天翻地覆的雪山，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他们迷路了。

　　“要重新定位方向。”唐星锐迎着酷烈的寒风，大声对戴子灏和欧内斯特喊道。

　　一张嘴风就呼呼的往肚子里灌，从里到外的冷。早上吃饭时拥有的那一点点的暖意，在刚出冰洞时就被吹散了无痕。

　　唐星锐呸了一声，把吹进嘴里的头发吐出来。

　　这里到处都是山峦，层峦叠嶂，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能爬上山脊，重新辨认方向。这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尤其是他们没有过多的食物补给，称得上是捉襟见肘。

　　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