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割舍不下。

　　“你等我想想。”

　　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决定，是需要勇气的。

　　青林也愿意给她时间，第二日还离开村子，去远点的地方买东西，给石娘单独思考的时间，可谓贴心。

　　孰料这一走，却是永别。

　　原来那晚两人太过慌乱，并没注意到屋外有人也撞见了青林露馅的一幕。

　　等青林带着给石娘买的东西从城中回来，石娘已经死在了碎石下——她被村民们用石头活活砸死了。

　　他没有等到答案，等来了石娘不成形的尸身。

　　青林说到这里，面上的悲愤终于是真的：“他们还在石娘的名字后刻上罪人二字！我当时只想，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他们尝尽苦楚不得解脱！”

　　青林没有放过黄石村任何一个人。

　　下活死尸咒是要反噬自身的，青林本已到了化蛟关头，却甘愿毁修为沦为罪人，天罚落下，他凭着一口气撑过了，永远失去了化蛟的机会，如今本体也是个不伦不类的样子。

　　村民们背着石头，也是青林落下的诅咒——石娘死于乱石，他要他们也在石头底下不能翻身。

　　青林抹去了石碑上石娘的名字，石娘不是罪人，她没有任何错！

　　孔翎听到这儿，正想说什么，季玄羽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继续问：“你只提到自己，在黄石村地底埋恶灵的人呢？”

　　讲完石娘的故事，青林整个人彻底冷漠下来，不咸不淡说起了那伙人。

　　“约三百多年前，一群奇怪的家伙找到了这里，他们发现我，并告诉我……他们有办法复活石娘。”

　　孔翎失声：“石娘都去了多久了，这你都信！？”

　　青林惨笑一声：“我信啊，为什么不信，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信。神君，你没体会过失去挚爱的痛苦吧？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懂！”

　　孔翎面色更难看了，金鹏冷了脸：“你闭嘴！”

　　青林怪异地笑了两声，那声音在夜里格外瘆人，季玄羽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秦云，沉默不语。

　　失去挚爱的滋味啊……

　　青林最初不是没找过复活方法，但是没能寻到，于是他便只剩下满腔仇恨，黄石村的人成了活死尸，他也成了个看守他们的恶鬼。

　　毫无希望的时候别人丢来的就算是蜘蛛丝，他也愿意抓着。

　　等青林疯完，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舒了口气，才接上了方才的话：“我按照他们教的法子，给石娘落了塑像，却不直接进正庙。也是我引导后来的凡人落成道观，接受香火，还有所谓的护山大阵……”

　　他视线在玉风身上停了停，面上疯意终于消退了点，声音也不自主轻了：“黄石村下藏着逆阵，等时机一到开启，以黄石村跟整个青莲观的人为祭，就能复活石娘。”

　　逆阵一直被活死尸的尸气和山里的灵气养着，灵气的溃散，也是因为他准备开启逆阵了。

　　结果神君还是来了，那群人留给他的求救方式竟是条死路，一旦他在黄石村里求救，这群人就要把他跟黄石村一起，通通埋葬。

　　逆阵被破坏后就不能再成了，他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玉风面色惨白，小道长今日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还能说出话已是不易：“我、我们道观尊你为蛇仙，我也一直、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

　　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原来庇护青莲山的蛇仙和最好的朋友都只是他自以为是，他们想着蛇仙是不是遇到困难，而人家只满心盘算着你全门。

　　换谁都受不了。

　　唯独对着玉风的时候，青林仿佛正常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愧疚。

　　季玄羽淡淡扫了他一眼：“别装了，良心那种东西，你早丢了。”

　　青林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看向他。

　　“杀死石娘的是黄石村所有人？就真的没人制止过？五十三具活死尸里，有十个小孩儿，其中两个怕还没足月。”

　　没足月的小孩儿也能朝石娘扔石头吗？青林是先下咒后杀人，但就这两个婴孩也被做成了活死尸，愧疚这种情绪，他还能有？

　　季玄羽毫不留情嘲道：“你这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金鹏抱着手臂：“倘若为了报仇，你把凶手杀了剐了，那是你们之间的宿怨恶因，五十三条人命，有多少是无辜的，你自己清楚。”

　　青林没有做声。

　　对金鹏来说，越是作恶多端的蛟或龙，味道越是接近美食，青林能在他这儿跟碳烤猪蹄挂钩，必然得有过人的恶行。

　　“石娘走了几百年，投胎都不止一回了，”季玄羽将秦云往身前放了放，手掌盖着身子给他挡风，“你从哪儿找肉身复活她？”

　　青林听着玉风的哭声，被季玄羽一顿嘲后，面上什么表情都没了，冷淡道：“道观前受了香火的石像，就是她的新身体。”

　　“也就是说，人家姑娘这辈子可能正活得好好的，在喝可乐吹空调，然后你不管不顾，要把她魂魄拉进一尊石像里锢着。”季玄羽大开眼界，“你就是这么爱她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青林眼睛里布满血丝，“而且我是为她好！等她想起曾经的遭遇，看到这些村民，一定会——”

　　“我去你妈的为她好！”

　　孔翎忍无可忍，爆了粗口，猛地抓住青林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季玄羽控制着凤凰火，不让变成绳子的火燎到孔翎。

　　“你问过她了？知道她怎么想的就为她好？”孔翎咬牙切齿，“我真是烦死了这句话！”

　　金鹏顿了顿，放下手臂，轻声道：“孔翎，我……对不——”

　　“闭嘴！”孔翎暴躁地吼回去，“虽然你是差点气死我，但也别把自己跟这个玩意儿放在一起比！你作践谁呢！”

　　金鹏从善如流闭嘴了，仔细看，他嘴角扬起了十分克制的弧度，想强压笑意也压不下去的那种。

　　被人吼了反而高兴，也是没准了。

　　玉风哭到后面，抽抽噎噎打嗝，孔翎发完火又把人扔回地上，他算看出来了，不管青林几百年前是个什么样，现在就是个疯癫的，他身上能跟美好挂钩的东西，约莫都随着曾经的石娘，一起被砸烂了血肉，化成了尘埃。

　　审问还没完，既然青林说是交易，他自己也总得付出什么。

　　“他们要我的蛟筋。”

　　虽然青林化蛟失败，但蛟筋已在他体内形成，为了帮他遮掩气息，那群人还给了他一块玉佩。

　　玉佩被他放在袖袋里，金鹏拿刀鞘把人翻了个面，跟拿锅铲煎咸鱼似的，用刀鞘把荷包勾了出来，打开一看，玉佩在方才的打斗里已经碎成了片儿，不成形了。

　　“他们保证过，青莲观没法求助三十三天，”青林咳了一声，“你说得对，我是蠢，信了他们。那群人穿着黑衣看不清脸，气息也藏了，自称是……妖王的属下。”

　　金鹏嫌弃地勾着荷包，闻言咧咧嘴角：“有人敢在我们面前称妖王呢老大。”

　　出生起就开始吃大蒜了吧，口气这么大。

　　胆子也不小，怎么就没考虑过补补脑子呢？

　　季玄羽细问下去，发现青林对自称“妖王”的人根本不了解，对方不过拿捏着他的执念，当个工具人罢了。

　　也就是说青林想立刻拉他们一起死都不行。

　　能交代的交代完，金鹏表示愿意分忧：“问完了，老大，我能吃了他么？”

　　青林听到这话毫无反应，自己是生是死，他已经不在乎了。

　　季玄羽倒是想满足金鹏，不过很遗憾：“从特殊管理部批文过来的事情，人得交给老陆处置，先带回道观，到了有信号的地方给老陆打电话。”

　　金鹏面露遗憾，季玄羽拿凤凰火做结界，把黄石村暂时罩了起来。金鹏提着青林，孔翎带了玉风，回去时他们不用再探查，速度快得多。

　　大晚上的，本该安静的道观却炸了锅。

　　他们以为跟道观相依为命的蛇仙、山里埋下的恶灵逆阵，还有活死尸咒……桩桩件件，直把奉清道人也砸懵了。

　　外头兵荒马乱，季玄羽留着金鹏孔翎跟人交代来龙去脉，自己却带着秦云，要了间客房。

　　秦云只是累了，但季玄羽仍不太放心，他给房间下了禁制，将秦云变回人形，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

　　秦云睡得很熟，他本俊美得锋利，睡着时，眉眼难得多几分柔和。

　　季玄羽的担心没有多余，眼下看着明明没问题，但是后半夜，秦云无知觉地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