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周行知道，江星宇在洗澡。

　　他又给那个号码发了信息，但依旧没有回应。

　　鬼使神差的，他给那个机构的联系人打了电话。最坏的，最好的，最常见，也不过是没有回音。但今天对方居然把电话接起来了。

　　“Hello.”对方见是海外来电，开口居然说了英语。

　　“Hi,中山医生。是我。”周行压低声音用日语说着，往与浴室相反的阳台那边走去。“嘉嘉他在吗?我可以，见他一面吗?对，手机视频。”

　　江星宇回到卧室，没见周行。

　　他看见阳台上亮着灯，猜想周行可能是去抽烟了。他听见窗外隐隐约约周行在用日语打电话，仔细听又听不太分明，只能从语气里感觉到周行似乎很压抑很难受。

　　他想过去问问他，犹豫一下了又没动，而是将床头柜上的相框翻开，出神地盯着自己那张毕业照发呆。

　　那时候江星宇坐在从墨尔本回国的飞机上，他就坐在周行身边，在入夜的困倦里，靠在他的肩头打盹。他听见周行深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很小声，很温柔，似是耳语一般。

　　“现在的我，只想让你幸福快乐。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但是阿星，曾经的我很不堪。如果将来你遇见他，请停下来，等等他。”

　　他很喜欢靠在周行肩膀上的感觉，很喜欢他们这样亲密的靠近，很喜欢周行的声音，很喜欢他的鼻息喷在自己发顶的温暖。他没有睁眼睛，只是往周行的颈窝里钻了钻，在温暖安心的包围下沉沉睡去。

　　但那却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周周的声音。

　　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没有周行了。

　　他的手机里，也没有周行了。

　　就连藏在票夹的照片里，都没有周行了。

　　他慌了神，发疯一样找空乘查询核对乘客名单，没有周行。

　　周行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了空中移动的密室里，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除了江星宇，全部他存在的痕迹，都被命运之手，无情地抹除了。

　　他让他等等他。

　　他就等了他五年。

　　他让他滚，他就又等了他一年。

　　他想他还是可以等，等他打完电话回来，看看他会不会跟自己说。

　　周行终于回了房间，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眼角有点红。

　　“哥，你洗好了?”他率先出声问道。

　　“嗯。周周去抽烟了吗?”江星宇微笑看着他，周行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嗯。那我正好去下洗手间。”

　　周行敷衍地点点头说，那感觉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等他再回到卧室的时候，江星宇已经熄了灯。

　　刚刚坐到床沿，就被他从背后抱住。

　　“周周。”江星宇贴着他的耳鬓，“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什么都可以。不要憋在心里。”

　　“......”

　　他刚刚看过林嘉，看见林嘉的样子，周行真的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也许谁都可以，却唯独不能对江星宇说。此时江星宇再善解人意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也许他可以。既然这么善解人意，提点要求应该也能满足吧?

　　“哥。”周行终于嗫嚅着开口。“借我点钱吧。”

　　“可以。你需要多少?”江星宇问。

　　“10万。”周行咬咬牙，说出一个数字。

　　江星宇没说话，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拥抱他的手臂。

　　......

　　所以，也不过如此嘛。

　　而就在周行沉浸在尴尬的低气压中琢磨接下来要找什么说辞挽回时，忽然看到自己手机上弹出一条到账10万的信息。

　　“星宇哥?”他不可置信地转回头，看见江星宇放下手机，从床上用膝盖挪到他身边。周行张开双臂把江星宇迎到自己怀里。“你居然，都不问我要来做什么，就......”

　　“我等你亲口告诉我。如果你想说的话。”江星宇回抱住周行，轻轻抚摸他脊背。“无论你有什么难事，只要我能帮得上你的，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周行抱紧了江星宇。

　　你知道我是来坑你的吗?!啊?!还是说，这又是什么蛊惑人心的试探?!

　　不，嘉嘉......嘉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全都是他们害的吗?!

　　他拥抱住江星宇的手掌微微颤抖，他的额头抵在江星宇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起来。

　　“星宇哥，哥......我......我会还你的。”

　　“我知道。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江星宇跪坐在周行身边，温柔地捧住他的脸，微笑道：“真还不上，就用自己来抵啊。”

　　周行俯身吻住他。“好。但我不想拿自己抵债。我的人，我的身体，就在这里，在你身边，只要你想要，随时都为你准备着。”

　　“但上次生病后，你一直都没再亲近我呀。”

　　“我只是害怕。”周行的指尖陷入江星宇的发丝。“怕再伤到你。”

　　更害怕一不小心，就真的沦陷了。

　　江星宇的个子很高，但骨架偏窄，稍微有点溜肩，平时在公司穿着西装，显得气场十足。但当他不穿西装衬衫等修饰身材线条的衣服，那纤薄的身板特别有种少年感。再加上刚刚洗过的蓬松的头发，刘海自然垂在额前，看起来几乎和他床头的那张照片无差异。

　　周行是喜欢他的身体的。

　　那盈盈一握柔韧的腰，特别好抱。无论是从前面，还是后面。

　　他抄起他的膝窝，从上面往下压，然后可以看他的脚背因为太过刺激而绷直的样子，肌肉爆发展现的力量感，美得像是艺术品。

　　周行亲吻他的下颌线，在他仰起头呼气的时候。他会想要在那精致的喉结上咬一口。

　　美丽脆弱的东西，总会让人爱不释手，更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破坏的欲望。

　　“星宇。哥~”周行双手握住江星宇的腰，不受控制地深深陷进去，沉没入一汪温暖的春水里。

　　江星宇总是包容着他，包容他的冲动和蛮横，包容他的青涩和心机。

　　周行知道他还在等。

　　云散雨褪，他抱了江星宇在怀里亲吻他耳垂，缓缓开口讲述除了林嘉以外的关于他自己的事。

　　“星宇哥，我总觉得，你不会一直喜欢我。我这个人，没什么闪光点，实在是，普通到不行。早大毕业式，可能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才不是。你是真的优秀，以后，只会更好。”江星宇的身体还有些情事后的倦怠，他躺在周行臂弯里，脸颊贴着他的肋骨，说话的语气甚至有点崇拜。因为周行不知道，江星宇认识的周行，远比早大毕业式时期还要优秀，雷厉风行，干练谨慎，是真正的精英，同时还是完美的情人。

　　周行不懂得他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他自己对未来，都渺茫得很。

　　当初林嘉也总是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他，在他身后追着叫他学长，各种示好。他的好胜心，他的虚荣心，他那颗想要往上攀爬的心，被林嘉的崇拜捧起来，像一层闪着彩光的绚丽糖纸，将他的局促不安包裹起来。

　　谁又知道真的他呢?林嘉也不知道。

　　但他此时在对江星宇说。

　　最真实的，才是最动人的。

　　“我的助学贷款，一直都没还清。”周行思考了一下，缓缓说。“我家里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我父母的收入，如果只供我一个，应该问题不大的。但是，我还有个妹妹......”

　　“居然跟我那么像。”江星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周行的处境，甚至开始隐隐觉得心疼。他轻轻抚摸周行的心口，也将他自己的事娓娓道来。“我有个弟弟，后妈生的。但我处境还是比你好，我爸能出得起我去墨尔本留学的钱，虽然糟了后妈的白眼，但起码我不用碰贷款，也不用还利息。”

　　“嗯。”周行点点头。“我和哥不一样的是;我妹是亲生的，但我不是。我是抱养来的。他们领走我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所以我完全理解他们要存钱留给亲生的孩子这种心情。”

　　“我懂你。他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而我......像个外人一样。会很想逃吧。逃离那个家，所以选择了出国留学。”

　　“是啊。我所有的，也只有成绩好这一个优点了。所以，在最适合我的排名最靠前的学校里，我选择了最便宜的地方。可即便是这样，每年的花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不愿意负担，我就只有自己还了。”周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努力学习，争取所有能拿的奖学金。但生活也要开销。我真的是捉襟见肘。本以为工作以后，拿了薪水，怎么也能还完。可惜......”

　　“明白了。说起来，这事跟我也不无关系。”江星宇似乎有些愧疚。“是我挖你过来的。其实原本根据行业规则，你的现行薪资应该要比之前的高......是我没照顾好你。”江星宇撑着身体从周行怀里坐起来。“这钱你不用还了。还差多少贷款?我们来把它还掉吧!”

　　“不不，不行。哥，可以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周行连忙慌乱拒绝。“我不能再要你的钱。愿意跟着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要说责任，也是我自己的责任。”

　　江星宇，你疯了吗?你怎么不把“人傻，钱多，速来”这几个字帖脑门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