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关关难过关关过

　　处理赵闻的事期间, 学校放了一次假，姜之这次回家打算跟他爸妈商量两件事。

　　除了赵闻的事以外, 还想说他复读的事。

　　这个想法从最开始的灵光一现到现在, 姜之已经基本决定这么做了。

　　他每年开学都能见到上一届愁眉苦脸的复读生，没想过有天自己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姜之开口后，果不其然遭到了姜先生的强烈反对。

　　“复读？有这个必要吗，你现在的成绩已经让我跟你妈妈很满意了, 我问过你赵叔叔, 你这个分数在高考是能上一所不错的211的, 复读干什么, 意义不大。”

　　姜夫人也面露难色，“宝宝, 复读你就要比别人落下一年呀，到时候你同学都上大学了，你还在读高中, 这……”

　　“妈，”姜之说：“我想考清华。”

　　此言一出, 姜先生和姜夫人都安静了,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佣人们也停下手里的事，往他们这边看。

　　姜之神情认真, 眼里带着坚定，“我知道我的水平，今年我考不上的, 但是只要再来一年, 我能考上。”

　　良久过后姜先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考清华？”

　　姜之点头, 神情没有一丝作伪，“嗯。”

　　姜先生脑海中突然冒出上周跟一个老总吃饭，醉酒后那个老总不停夸赞他在美国念哈佛的女儿，又想到他生意上的好朋友孩子在复旦上学，每次聊天都故作谦虚，明里暗里总要夸自己孩子一顿，姜先生又问了一边：“你真要考清华？”

　　“对，爸，”姜之怕姜先生不明白，把自己的成绩分析了一遍，从年级排名到题型预测到学校招生分析都说了一遍。

　　姜先生和姜夫人不知道听懂没有，半晌端起手边的茶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

　　只要清华两个字就够了，周围朋友的孩子考名校的不在少数，在国外念排名更高的学校也同不是没有，但谁家考了清华北大还真没听说过。

　　这都是每个省前几名才去的学校，放古代就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光宗耀祖的事。

　　复读不是小事，那天一家四口带着凑热闹的姜梦一起聊了很多，知道姜之想在本地一中复读，姜先生还联系了教育相关的朋友询问，后面一直在接打电话。

　　最后姜先生对他说：“我们知道你自从高二下半年以来突然开始好好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你既然有这个心，那我跟你妈妈也不拦你了。”

　　姜之刚露出一个笑容，姜先生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今年高考也要好好准备，不能因为觉得还有一年时间今年就没紧迫感了。”

　　姜之点头，“我会的。”

　　他怎么敢松懈，夸口跟他爸妈说明年一定能考上，但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百分百保证呢？

　　姜先生思虑片刻，说：“这样，你既然有考清华的野心，这次高考考到650分，我就相信你有这个潜力，不然再来一年我看也是白搭。”

　　650分，姜之还从来没有考过这个分数，他心里不由有些沉重。

　　但同时这重量也仿佛变成了他的船锚，让他整个人更稳了下来，更能行稳致远。

　　趁着这次放假，姜之去医院看了奶奶。

　　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这次病来如山倒，在这个老人身上体现的凌厉尽致，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病痛都一股脑补上似的，才一个月没见，姜老太太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她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嘴里反复嘟囔的就是几句话，让他们一大家子人携手一起走下去，让长孙姜之尽快结婚，姜家人丁兴旺，族谱自清代就开始撰写，至今已经五大本在宗祠里放着。

　　一个家有了人气各种气运才会来，在老人家眼里，自己走了一个，最好就要赶紧有新人添进来。

　　她这一生过得也算如意，唯一的心病就是当年孩子们生育都太晚，她活到了九十岁竟还没抱上曾孙。

　　姜老太太苍老枯槁的手颤巍巍地拉过姜之的一只手，“之之……”

　　“奶奶，”姜之伸出另一只手给她理着花白的头发，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但还是轻声开口道：“我在呢，你说。”

　　奶奶却没说什么，身子扭转过来，费力想从枕头下面掏出什么来。

　　姜之帮她去拿，却摸到了一个环形物体。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枚戒指。

　　他递给姜老太太。

　　“你别嫌奶奶烦，你小时候跟奶奶住咱们以前那个老房子，总喜欢在客厅沙发的墙上画画，那时候你就脚踩着沙发靠背，坐在奶奶头上，冲着墙画，你还记不记得？”

　　姜之忍住鼻酸的冲动，“记得，后来我长个儿了，有一年你说我屁股硌你头，就不让我坐了。”

　　奶奶从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声音不如从前那般慈祥，很难听，很苍老的声音。

　　姜之把脸扭过去，蹭了把眼泪。

　　奶奶继续说：“那时候你爷爷还在，我手上这个戒指你总想拿下来玩，你爷爷不让你玩，你就哭，后来奶奶偷偷给你，结果你弄丢了，你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出动全家人来找，才在厨房水沟里找到了。”

　　姜之安静听着。

　　“这个戒指奶奶现在送给你，你给你以后的女朋友戴，你们姜家的男人都长情，你爸爸，你叔叔，当年谈个恋爱都要死要活的，还有你爷爷，他是个好人，对我好了一辈子……你们姜家的男人靠得住。”

　　姜之默然不语。

　　姜老太太把姜之郑重其事地放在姜之手里，昏黄的眼球中含了浊泪，“你快点长大，快点结婚，奶奶想看到你成家立业，再有一双儿女，可惜……我等不到了。”

　　姜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俯身拍着她后背，“胡说，你看你现在说话多清楚，以前不是说要活一百岁，不下去跟我爷爷那个糟老头子作伴，现在忘了？”

　　奶奶靠在姜之怀里摇着头，老泪横流：“到时候了，到时候了。”

　　从医院回家后，姜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那个银白色边缘处已经有些氧化的戒指。

　　心里一团乱麻，各种情绪走马灯一般席卷着他，将他拉扯成碎片。

　　一会儿是奶奶痛苦的眼神和让他娶妻生子那些话，一会儿是姜夫人为难的面容和姜先生浑然不知的脸，一会儿又是程离肩膀的温度和他总能让人安心的「别怕」。

　　关关难过关关过，关关难过关关过……

　　姜之攥着那个戒指呢喃道，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程离告诉他的话就像是某种对抗的口号，只要不断念着，他就能生出无限勇气。

　　开学前姜之跟他爸妈说了赵闻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姜先生和姜夫人这才找到一点儿子还是他们的儿子，没有被人掉包的感觉。

　　那种跟他们说要考清华的混乱感一直萦绕在姜先生心头，听到姜之让他处理打架的事也感觉很亲切了，没有怎么骂他就答应下来。

　　“照你这么说那孩子现在没被抓起来完全是因为他家里面？”

　　“对，不然我也不可能给他制造这种污点，是他有把柄能让人抓住，并且在逃脱法律制裁。”

　　姜先生说：“那这事交给爸爸来做，你回学校后就安心准备高考。”

　　“谢谢爸。”

　　原本以为很难的开口，真说出来后姜之觉得也没什么，或许父母就是这样，永远站在身后为他们解决麻烦。

　　再次回学校就已经挂上一百天的口号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飘红的横幅，学校还安排了百天誓师大会，请了一个喊麦的过来——那在姜之眼里就是喊麦。

　　“来！挥出你们的拳头！跑，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喊出你的欲望，不要羞涩！不要彷徨！来，支持他梦想的人可以勇敢地站出来跟他一起跑，请一起喊出来！喊——出——你——们——的——欲——望——”

　　姜之觉得整个操场就是一个大型尬剧现场，学生的情绪被鼓舞带动到一个空前高度，纷纷嚷嚷着自己要考什么学校。

　　姜之偷偷看程离，程离在他后面站着，发现这人画风跟周围截然不同，周围全是仰着脖子跟公鸡似的在叫唤，程离一个人低头看英语单词。

　　姜之噗嗤笑了，回身也把自己的化学公式掏出来看。

　　一百天过后，日子如流水般飞逝，姜之没再去管什么赵闻的事，每天和程离一起过着紧张却规律的生活。

　　讨论过几次选专业的事情。

　　程离确定了计算机专业，这个专业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要超出清华的线好几分。

　　姜之虽然还有一年才面临选专业，但开始发愁，“那我学什么啊，要不我跟你一起学计算机得了。”

　　姜之想到什么，笑着说：“以后咱俩一起当程序员，一起秃头。”

　　程离看了眼姜之浓密的头发，笑着说：“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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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就到了离高考还有39天的时候。

　　为什么是39天，以为姜之对这个数字印象格外深刻。

　　那天早上他刚一进班，就看见班里有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聊天，看见他来之后几双眼睛同时聚焦到他身上，下一秒又同时转开，同时几人飞快散开了。

　　姜之觉得莫名，但也没放在心上。

　　今天轮到他和程离在的小组值日，程离已经过去了，他两口吃完早饭后拿上笤帚也过去了。

　　这一路上有好多人都看他，姜之平常也不是没被人看过，但今天不同，那种眼神……就像刚才在班里那几个女生的眼神一样，令人说不出的烦躁，就好像他身后被谁贴着个王八条似的。

　　姜之一路走到他们班卫生区，见了熟人才把肩膀放松下来，这一路他都跟头紧绷的狮子一样，就差炸毛了，“妈的，今天什么情况，怎么有人一直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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