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铮从早餐店买了两份热粥，开门时小心翼翼控制声响，怕把何琳琳吵醒，进屋后，发现她已经起床了，佝偻着腰坐在沙发上，睡衣松垮，披头散发，呆呆看着手里的灰白照片。

　　何铮走后，她就没再入睡，熬到现在。

　　何铮站在门口没出声，何琳琳神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屋里多了个人，所以当她情难自禁，低下头去亲吻照片里的女人时，何铮很有眼力见地背过了身。

　　他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他亲生母亲谭墨的忌日。

　　谭墨是在生下他之后跳江自杀的，因为被长期家暴，整个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何琳琳以闺蜜的名义代替谭墨抚养他，几乎从不提自己跟谭墨的往事，即使过分怀念，也只在无人角落偷偷摸摸掉眼泪。

　　她的刻意回避，让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面纱，不慎露出马脚时，何铮有发觉，但没有主动求证过。

　　在门口等候许久，粥都快凉了，何铮掏出钥匙，故意甩在鞋柜上，金属撞击的声音清脆回荡，何琳琳立马收起照片，使劲抹了下眼睛，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转头看向何铮：“回来了？”

　　“嗯。”

　　何铮把粥放在她面前，对于她两手藏在背后的动作，装没看见，说：“我回房间补觉了。”

　　何琳琳温顺点头。

　　回到自己的卧室，何铮把门反锁，微信恰好收到三条新消息，一条来自魏祯也，两条杨承。

　　何铮连点都没点开，直接删了和后者的聊天框，切换到魏祯也这边，回复他：到家了。

　　电话很快被拨过来，何铮话到嘴边，被一声带着戏谑的口哨打断。

　　“我先给你发的消息，你回他不回我？”杨承啧啧道：“几个意思啊。”

　　何铮没来由地感到一股不适，语气难得冷下来：“把电话给小魏。”

　　“他打视频开会呢。”

　　“那我一会儿再打给他，挂了。”何铮不给杨承反应的机会，直接掐断电话。

　　莫名其妙。

　　他在大排档的时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对于杨承的亲近，他以为是自来熟，没往深处想，但现在只觉得这人没分寸，他的一些言行，不是对一个朋友的对象该有的行为。

　　靠在床头躺了会儿，外边天色泛起鱼肚白，红日初升，地上像铺了层暖光，何铮觉得好看，把风景拍下来，分享给魏祯也。

　　迷迷蒙蒙快睡着的时候，魏祯也终于处理完工作，迫不及待给他打了过来。

　　何铮鼻音有点重，闷闷道：“好困。”

　　“你睡吧，酒局在12点，我提前一小时去接你。”魏祯也温声道。

　　何铮想了下：“我穿什么衣服去合适？”

　　“穿你喜欢的就行。”

　　“背心裤衩也可以？”何铮开玩笑道。

　　“可以，只要你喜欢，”魏祯也缓慢而认真地说：“我已经见识过你的漂亮了，所以无论你穿得多邋遢，在我这里都是好看的。”

　　何铮心里某处柔软被狠狠击中，魏祯也这样...好像一条忠诚的小狗，以他为中心，摇着尾巴，甜滋滋围着他转。

　　“小魏，”何铮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了：“汪两声我听听。”

　　魏祯也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但还是满足他：“汪。”

　　何铮哎了一声，夸奖道：“乖狗狗。”

　　“幼稚死了。”

　　魏祯也让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轻笑中夹着一丝无奈。

　　何铮从床头柜里扒拉出耳机，换话题：“我想听听你的歌单。”

　　“我没下载国内的音乐软件，”魏祯也边说边操作：“三分钟，我马上弄好。”

　　何铮说好，等着等着，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声，打开看，杨承又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朋友圈屏蔽我了？

　　何铮一阵无语，他压根不发朋友圈，完全不存在屏蔽谁的说法。

　　他回了杨承一个字：没。

　　杨承像是守在手机屏幕前，即刻接话：你腰围多少，有条裙子很适合你，要还是不要。

　　他说完，发过来一张图片，一条薄纱刺绣晚礼服裙，女明星红毯必备的Dior高级定制系列。

　　何铮只看了眼离谱的价格，就果断收回视线：不要。

　　杨承穷追不舍：不喜欢？

　　何铮：不喜欢，别人穿在身上的东西，不一定适合自己。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内涵足够明显，杨承是个聪明人，读懂之后便不再言语，何铮又一次删掉了和他的聊天框，并且把被挤下去的魏祯也置顶。

　　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我邀请你了，进房间就能一起听，”魏祯也下载完，随口一问：“刚才跟谁聊天呢？震的我这边都听见了。”

　　何铮扯谎：“李茹。”

　　杨承那点小心思还没定性，现在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他也不想魏祯也因为自己跟杨承决裂。

　　魏祯也嗯了一声，没多想，把自己歌单里的曲子转载到软件里，按下播放键。

　　想起何铮戴着耳机，他又默默调小了音量。

　　何铮打开歌单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西班牙语，第一首歌《Para Tu Amor》，节奏沉缓，浪漫娓娓而来，睡前听再合适不过。

　　歌词内容像极了魏祯也的心理独白，在低声吟唱中，何铮恍惚着入睡。

　　Para tu amor lo tengo todo 你的爱使我拥有了一切。

　　Desde mi sangre hasta la esencia de mi ser 遍布我的血液与灵魂。

　　Y que no conoce el fin un corazon que late porvos 心永不停止地为您跳动。

　　para tu amor no hay despedidas 对你的爱永远不会离去。

　　para tu amor yo solo tengo eternidad 对你的爱将直至永远。

　　....

　　何铮是个不怎么注重仪式感的人，魏祯也截然相反，在他眼里，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必须要从一束花开始。

　　远远看到何铮下楼，魏祯也下车，绕到另一边给他开车门，副驾驶上摆放着一束玫瑰捧花，黑色礼盒垫在下面，盒盖半敞，一条白色长裙静静躺在其中。

　　生日视频那天，何铮隔着屏幕就觉得这裙子适合自己，现在触摸到实物，脑海里禁不住蹦出那句“我希望你能一直漂亮下去”。

　　何铮出神了好久，直到魏祯也突如其来地俯身靠近他，拽过安全带，牢牢给他扣在座椅上。

　　一瞬间的贴身，却连头发丝都没碰到，魏祯也分寸把控得刚刚好，压根没想过要趁机占便宜。

　　“你一直在走神。”肯定的语气，魏祯也淡淡道。

　　何铮一只手抓住安全带，魏祯也车开得很稳，驶上越江大桥，车窗外波涛尽收眼底，远处有海鸥在飞，天色蔚蓝，与江边际线融成一片。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想分享这份美景，又后知后觉，想要联系的人，此刻不就坐在自己身边么？

　　魏祯也跨越了无数条这样的江河，从墨西哥到北京，距离一万两千四百公里，飞行时长八年。

　　他转头看向魏祯也，发现后者也在看他。

　　于是何铮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张，指缝间留下能容纳另一只手的空隙，冲魏祯也晃了晃。

　　魏祯也心领神会地牵住了他。

　　导航屏上方弹出一条电话，来电人备注是“母亲”，何铮看到了，懂事地转过头，继续赏窗外风景。

　　但下一秒，魏祯也切断了蓝牙连线，打开外放，无所顾忌地将通话坦白给何铮，大大方方让他听。

　　“你接到何先生了吗？”魏母声调平稳，听不出语气。

　　被提到名字的何铮呼吸一窒。

　　魏祯也偏头去看他，似乎很无措的样子，便打消了让他跟母亲打招呼的念头，给电话那边的回复是：“在路上，还没接到。”

　　魏母嗯了一声，嘱咐：“谈恋爱可以，不要忘记工作。”

　　“好。”

　　魏母不再多言，中断了通话。

　　何铮能感觉到魏祯也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点着，他在安慰他，不要紧张。

　　何铮喉结滚动：“你父母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了吗？”

　　“对，”魏祯也一手牵着他，一手打转方向盘：“我很早就跟他们出柜了。”

　　这场恋爱对他来说并非突然发起的冲锋，而是蓄谋已久，他早已经铺好所有的路，就等着何铮迈出最后那一步。

　　何铮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绝对的行动面前，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只好更用力地握紧魏祯也的手。

　　魏祯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低低笑了声，温声道：“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