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从裤兜里掏出卫生纸递给他，问：“怎么回事？”

　　路轻拙看着他拿纸的动作，没接，也没说话，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是无声的拒绝。

　　陆勉的视线在路轻拙身上转了一圈：他的手背是脏的，上面沾了一些灰色的沙砾，手腕处有两处刮伤，破了皮，血殷红殷红的，看起来挺深，校服裤子上有鞋印，背后和手肘处全是墙灰。

　　陆勉回想了一下刚刚那群人的脸，记下了。

　　陆勉看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但是现在身上又添了新伤，问：“要紧吗？”

　　路轻拙没有说话，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黑色口罩戴在脸上，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陆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根本没有隐藏的轻蔑和厌恶。

　　轻蔑？

　　厌恶？

　　陆勉追上去，稍稍抬高音量，“喂，我救了你诶！”

　　路轻拙冷笑两声，边走边说：“我求你救了吗？”

　　任谁这样好心好意对待一个人，反过来得到的却是冷言冷语，都会生气吧。

　　陆勉神色一冷，转身朝顾肃行他们走过去，说：“走吧。”

　　薛明威摸了摸下巴，假装没有看见陆勉糟糕的脸色，问陆勉：“刚刚那个，是路轻拙吗？”

　　“路轻拙是谁？”顾肃行问。

　　薛明威说：“开学第一天就抢了陆哥位子的那个。”

　　陈磊安也想起来了开学那天陆勉对他说的话，联想刚刚那个人的相貌，虽然距离远有点没看太清楚，但还是有点眼熟，问：“是那天送伞的那个吗？”

　　顾肃行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一刻，他有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陆勉突然停下了脚步。

　　“闭嘴，那个人老子不认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陆勉说，“老子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吗！”

　　薛明威和陈磊安都没懂陆勉为什么要说后面那半句话，和刚刚的事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顾肃行倒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陆勉从巷子里出来之后心情就有点不太好，他拍了拍陆勉的肩膀，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忍泪的双眼，没忍住笑了，努力憋着笑，说：“不像啊，陆大美人一看就是好人。”

　　陆勉抿了抿唇，有点生气，但又有点想笑，他推开顾肃行，愠怒道：“滚，谁是美人！”

　　陈磊安：“也只有顾哥说陆哥是美人，陆哥才不会生气。”

　　“谁说我不会生气。”陆勉说，“我只是懒得生气而已。”语气十足的傲娇。

　　薛明威看了看两人，不和他们纠结，自己朝前走去，边说：“走吧，去吃烧烤。”

　　陆勉脑海里抹不掉的是路轻拙淡漠带点轻蔑的眼神，心里一阵失落，他在心里骂道：“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露出那种表情，那什么表情啊，是瞧不起我吗？

　　看我下次再遇上这种事，还帮不帮你，我不仅不帮你，还要和他们一起欺负你，那样你就知道我之前对你有多好了……”

　　陆勉走在最后面，表情先是有点生气，然后又有点埋怨，最后变成了开心，等到了烧烤摊，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陈磊安坐下来，拿了菜单，问：“喝酒吗陆哥？”

　　“阿勉不会喝酒的。”顾肃行说。

　　“谁说我不会，我会得很，只是没在你们面前喝过而已。”

　　顾肃行看着他笑了笑，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薛明威属于没事找事的，听陆勉都这么说了，起哄道：“那给陆哥开一瓶。”

　　陆勉拿起啤酒瓶子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啥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喝。

　　但他牛已经吹出去了，现在只能咽下，还咽了好几口，假装自己真的很会喝。

　　他喝了两杯，其余几人只是就着烧烤喝了点，都喝得不多。

　　陆勉摇摇头，拿起一根羊肉串慢条斯理地吃着，他脑袋仍有点晕乎乎的。

　　他低头安静地吃着东西，收起平日里的戾气和暴躁，摊位的棚子顶上，并不算很亮的白炽灯泡投下的光线扫过他的眉眼，还有微微拉开的校服领子，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打下一片阴影，街上的小吃摊很多，行人也很多，但从他这里看过去，那些行人就像是自动虚化了一般。

　　陆勉坐在这里，就像是用胶片相机拍出来的复古大片。

　　他把羊肉串上的羊肉一个个咬下来，小口咽下，随手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里，说：“我吃饱了。”

　　“我也差不多了……”顾肃行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啊，回去还得复习。”

　　陈磊安竖起大拇指，“顾神就是学霸中的学霸，明天周末，这个点了回去还要学习，佩服。”

　　“我又不像阿勉，不聪明只能刻苦了。”

　　“又挤兑我……”陆勉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赶紧走吧你。”

　　等顾肃行走了，几人又聊了一会儿，

　　“明天有事吗？”薛明威问陆勉。

　　“没有，怎么了？”

　　“那叫上方云知，还有石头，一起去你家玩？”

　　“可以啊，恭候诸位大驾。”陆勉豪迈地说。

　　陈磊安问：“陆哥你醉了吗？”

　　陆勉眯着眼看向陈磊安，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认真地说：“没有。”

　　陈磊安想了想，陆勉只喝了半瓶啤酒，怎么着也不至于醉吧，看上去也挺正常的，于是就信了陆勉的话。

　　“那我和明威哥一起走了啊，你注意点。”陈磊安和薛明威家住一个小区，和陆勉并不顺路。

　　“嗯。”陆勉点点头。

　　“小心别被骗色了。”薛明威不怕死地说。

　　“你欠打是不是？”陆勉瞥了薛明威一眼，慢慢站起来，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着走着，路过了药店，他站在药店门口，里面亮堂堂的，犹豫了一会儿，走进去，对柜台后的店员慢吞吞地说：“你好，手擦破皮了，挺深的，见血了，该用什么药啊？”

　　他听店员的话，买了一瓶碘酒，还有两支软膏，都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他付完钱后准备走，却被店员叫住了。

　　“您好，小票。”

　　“哦，谢谢。”陆勉把小票随意揣进了裤兜里。

　　路轻拙站在街对面，看着对面的人慢吞吞走进药店，正好绿灯也亮了，他穿过街道，站在药店旁的阴影处想等陆勉出来再进去。

　　可磨磨蹭蹭半天，陆勉也没出来，路轻拙想着要不去别家买也行。

　　路轻拙正准备走的时候，陆勉走了出来，步子相较进去的时候，有些虚浮。

　　不会出事吧……虽然很讨厌这个人，但是想起那天自己晕倒，也是这个人送他去了医院，路轻拙纠结了两秒钟，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陆勉突然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子，弯着腰，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陆勉？”路轻拙喊了一声，陆勉没回应他。

　　路轻拙走近几步，便看见陆勉对着垃圾桶，哇一声吐了出来。

　　……路轻拙觉得自己不该跟上来的，这该是喝了多少。

　　陆勉吐完，觉得好受多了，转过身来靠着路灯，路轻拙没来得及躲，就让他看见了，也许是脑袋晕晕的，陆勉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路轻拙……是你吗？”

　　“是。”路轻拙说，走到陆勉跟前，陆勉像是脱了力，头靠在路灯杆子上，下巴微微扬起，一双眼半合着，眼尾上挑得更加明显了，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上了浅浅的红晕，嘴微微张着，慢慢吐着气，额头上冒出了一些汗珠，也许是酒气上来了，整个人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像是笼着一层雾气。

　　路轻拙摸出他裤兜里的纸巾，顺带带出了陆勉在药店买东西的小票，那一团皱巴巴的纸落在了地上，刚好在垃圾桶旁边，路轻拙皱了皱眉，没有去捡。

　　路轻拙抽出一张纸，帮陆勉擦了擦嘴角的污秽。

　　陆勉乖乖地弯了一下膝盖，让自己的高度更方便路轻拙给他擦嘴，他一动不动，等路轻拙给他擦完后，「嘿嘿」笑了，“不是说，见了面当不认识吗？”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路轻拙。

　　“你醉了。”路轻拙又抽了一张卫生纸，包起掉在地上的那团纸，和没用完的卫生纸一起塞回了陆勉的口袋里。

　　陆勉点点头，“好像是有点。”

　　他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提着东西，看了眼，想了会才想起来这是什么。

　　“喏，药，给你的。”陆勉把装药的袋子递给路轻拙。

　　路轻拙没接。

　　陆勉扁了扁嘴，说：“就当是陌生人的善意，行吗？”

　　路轻拙妥协了，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确实是些治擦伤的药。

　　原来陆勉进药店是为了给他买药啊。

　　心里突然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