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审判庭场内、还是转播屏幕外的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央自卫队的所有舰队长竟同时离职？！

　　中央自卫队本来有十二支舰队，但自六年前第三舰队的队长裴梦去世后，第三舰队就被取缔了，如今只剩下十一支在役舰队。

　　而此时此刻，当元世勋带着他的十一名舰队长走出审判庭的时候，九大星系在编人数最多的中央自卫队就正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一开始听到元世勋辞职的消息，还有不少人觉得，这不过是元世勋在作秀而已。毕竟是九大星系最重的军权，怎么可能说交就交出去？

　　也有人怀疑，元世勋这是在逼迫星际政府停止对他的弹劾。一旦他辞职，第一星系将会立刻陷入门户大开的危险状态。只要政府不再引导公众对元世勋进行抨击，元世勋和他的舰队长们就会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当记者们闻风赶去自卫队时，那些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桌子上工整地摆着辞职信，下方甚至签好了字，一切事实都表明这次的辞职并非是一时兴起之举。

　　民众们震惊了。

　　他们的确是不喜欢元世勋的做派，但却万万没想到偌大的军权元世勋竟然说扔就扔。

　　更重要的是，现在从刻耳柏洛斯监狱越狱的逃犯们还在外面流窜着，自卫队的领导人竟然不干了？

　　这真是岂有此理？！

　　愤怒的群众们混乱了一阵，又开始集体在自卫队和政府的大门前请愿，要求元世勋肩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不要做甩手掌柜，辞职不是洗脱他嫌疑的方法。

　　而元世勋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

　　三天之后，原首长秘书拉谬代表元世勋发表了声明。

　　“……所有的卸任工作，都将在平稳交接的前提下进行，请广大群众们无需担心。而在此需要澄清的是，此次自卫队的集体辞职并非畏罪潜逃，更非乘人之厄，而是退一步对如今社会局势进行冷静地反思。元世勋先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作为公民的义务和使命，如果审判庭切实掌握了关键性证据并决定继续传唤他，元先生也会随时出席为自己辩护。”

　　这番话说得咬文嚼字，翻译过来后其实也并不难懂——

　　之前我们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没人感激，那现在就别怪我们撂挑子不干了。审判庭你也别没事儿撩闲，想传唤我，就先找证据去。

　　……元世勋的铁血做派，从治军到处事，一脉相承。

　　至此，从白色恋人号而起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态，由微至盛，如逐一溃倒的多米诺骨牌，更似引线燃烧殆尽而一发引爆的炸弹，整个社会终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陷入了无差别的混乱。

　　估计不会有人想到，当时的劫机，会导致星际史上最大型的一次越狱，进而引发自卫队最大规模的卸任辞职。

　　但其实危机与动荡早已潜伏在表面的太平之下多年，这次的变故来得又猛又裂，终于将囤积已久的脓疮戳得一溃千里。

　　人心惶惶，八方风雨。

　　只不过当时不会有人想到，更大的巨变，还不曾来临。

　　——

　　半个月后，吉利特主星，地下城。

　　“……89，90，91，92……”

　　远远地传来艾丽的报数声，和一堆汉子们的喝彩叫好声，加西亚无奈地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一天到晚就知道训练肌肉，开战役部署会的时候倒是没人听了。”

　　裴云专心致志地调试着参数，片刻后才笑了笑：“随他们去呗。各司其职，倒也是好事儿。”

　　距离既定的出兵日子越来越近，机械部也把自己的工作台搬到了训练场内，实地和驾驶员们进行磨合演练，有任何问题立即调整。作战会议也是开了一遍又一遍，从进军路线到应急方案，反复复盘模拟，生怕有半点纰漏。

　　军工厂里的人跟着斯图尔特，大大小小的星际战打过不知多少，所以这一套流程都非常熟悉。而元燿等人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都是正经的科班出身，战术模拟课上过不知多少节，也很适应战前的这种节奏。

　　那边元燿终于做满了整整150个俯卧撑，一跃而起和旁边的士兵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经过两个月的同队训练，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与敌意都已然烟消云散。

　　加西亚若有所思地看着元燿：“之前元首长卸任的事情出来，我还以为会影响元燿的心情。没想到他自我调整得很好。”

　　裴云锤了锤酸胀得后腰：“首长离职，并不是坏事。其实这是招以退为进，用得很妙。”

　　“是吗？”加西亚对首都星的政局并不甚了解，不禁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首长看似手握军权，其实办事处处受人掣肘，憋屈的很。”裴云摇了摇头，“再加上首长性格低调务实，不太讨公众喜欢，所以政府和星际协理会经常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拖延他的审批手续、架空他的权利。我父亲出事的当年其实和如今的局势很像，明明自卫队有自主研发武器机甲的权利，但就因为社会舆论，逼得他们不得不销毁脑控机甲。”

　　加西亚点头：“归根结底，是政府权力和职责结构划分不够明细。”

　　“没错，星际社会至今不过百年，很多体系还待完善，也必须变革。首长已经看透了这些，如果在如今时局动荡的情况下他再呆在这个位置上，只会变成靶子和替罪羊。”

　　裴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首长知道我和元燿与你们呆在一处，就能猜到我们和第三星系的战争无可避免。他现在从军长的位置上撤下来正好能避嫌，不然等到开战了，如果第三星系真向首都星申请救援，你说他是帮谁呢？”

　　加西亚没忍住打趣道：“原来首长知道？他难道不是把我当成了挟持你们的绑架犯？”

　　裴云哈哈一笑。

　　现在回想，在元世勋决定告诉他们当年真相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了他们向陈浣如复仇的举动。首都星和第三星系的矛盾潜在已久，到了今天这个局面，背后不仅有私仇，更有公愤。

　　两人靠着桌子的边缘，抱肩默默望向训练场。

　　大小机甲安稳停放在场地内，往来如梭的士兵们脚步轻快，行动迅捷，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他们心态轻松，时不时还能和同伴打趣笑闹，似乎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感到焦虑。

　　几天之后，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跨越几个星系的浩瀚深空，奔赴战场。

　　裴云望着远处，缓缓地说：“其实到了今天，这场战争已经不再是谁对谁的复仇……这场战争，势在必行。”

　　表面上看，从他到斯图尔特，这支军队的领头人各有各的仇要报，各有各的仇人要杀。但在“复仇”的名义之下，那些义无反顾地跟随他们奔赴战场的人们，却是在为革新与平等而战。

　　这是长久被压迫的落后星系人民的一次反抗战，却也是一直处于统治位的上层星系人民的捍卫战。

　　激化的社会矛盾至此已经无可避免，必须要一战终了。

　　“……势在必行。”加西亚赞同地重复了一遍。

　　几天之后，所有举起枪的人们，都将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