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权臣以为我死后黑化了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72章 七十二碗饭 11.4
风萧林瑟, 刚才还耀目的些微晨光被浓云黑雾盖住,绘有雄雄虎豹的析羽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旗帜之下,一个头发凌乱, 身着脏污囚服,上戴囚枷的人跪在当间,旌旗掩盖部分日光, 在那人的脸上投下暗影。
“这是谁?到底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这么大的声势,竟然能让崔相公亲自监斩。”囚台之下站满了乌泱泱的百姓,其中有个路过的货郎不明就里,与身旁的人道。
身穿胡服, 眉目深刻且头发花白的胡商也是爱说的,并没有因为不认识货郎就装作没听见,反而起了兴致,给他细细说来:“你这货郎走南闯北, 竟是不知?这是前一位蜀府大都护啊, 因为囤甲胄、养私兵, 兼有用巫蛊之术诅咒圣人,被判了斩刑。此人还兼弄权怠兵, 使得几役败退,平白送了我大成好些儿郎的性命, 差些掀起更大的战事。”
货郎走南闯北,国家平顺就能有口饱饭, 若是碰上战起, 忍饥挨饿都是小事,若一朝被征去服役,丢了性命都是常事。
一听李义森竟然如此行事,当下放下肩上的货担, 啐了一口:“呸,真是可恶,居然就给他这么痛快了?”
胡商道:“圣人因他巫蛊诅咒十分震怒,判了斩刑之后就一病不起了。还是崔相公,觉得此人误国有私,将他改成了腰斩。”
货郎这才觉得痛快一些,从自己的货担上拿了一块红糖糍粑递给胡商,感谢他给自己说了这么些许多:“老丈,吃些甜甜嘴,新到的货色,不要你钱,边吃边看这彘贼行刑,才叫痛快!”
胡商也不推,直接接过去大快朵颐,狠狠咬一口糍粑,眼中定定盯着囚台上的那人,仿佛是在泄愤。
有个书生在一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凑过来道:“我怎么听着这人的行事这般耳熟?如果我没记错,五年前李晏的罪名……不也是这个?囤甲胄、养私兵,兼有用巫蛊之术诅咒圣人……怎么竟是一字不差!”
胡商大嚼完手中的糍粑,拍拍掌心,冷哼一声:“这彘贼如何与李帅相提并论?当年消息一出,数万民众不惧生死,望台之上哀哭长拜李帅,这彘贼如何与李帅相提并论?”
书生好奇道:“才过五年,提起李晏大家也多是只记得那封《讨罪人李晏檄》,怎么老丈倒像是对哀哭一事更为记忆犹新?”
胡商道:“因为我也是哀哭的一员。我出生在北漠近两年丢失的那十四州,亲眼见过李帅救万民于水火。没有亲身经历过炼狱的人才有资格遗忘,某亲眼见过那般生于天际,四次生死垂危却仍愿意抛却性命冲锋阵前拯救我们这些平民的人。若没有这个人,我如今连站着喘气的资格都没有,早已经沦为刀下亡魂了。某命草草,某言微微,此生永远铭记与尊重可能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书生听完,沉吟不语,再看向台上的时候目光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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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游紫袍乌靴,囚台的木板在他的落脚之下吱吱作响,仿佛人临死之前的哀嚎。
“那家的人从来标榜自己是大圣贤,你觉得你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就能得到好了吗?等她看透了你的内心其实与我一样掺杂着污秽,你的双手也沾有无辜的血,你也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李义森吐出一口污血,仰颈看着崔游。
崔游狭长清冷的眸子直视天光,闻言也垂眼看他。
地上的那个人早就在狱中失去了所有的斗志,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了。此时,或许是因为临死,他还有一丝不甘,利用着他以为的窥破天机来诛心。
崔游垂眸浅笑,浅色的眸子无波无澜,低下腰:“你错了。今日斩你,不单单为我心爱的女郎,也为被你泼上脏污的李帅与因你枉死的冤魂。就算我他年死入地狱,要趟的刑终究会比你少一些,要赎的债终究会比你轻许多。今日在此痛苦而死的人是你,站在高处看你的人,是我。与我诛心,你不配。”
他直起身,目光遥遥看向令台上那个披着斗篷的女郎,与那双明艳的眸子对上,彼此相对颔首。
令官看着漏刻,对崔游道:“崔相公,时辰已至。”
崔游往令台上走去,丢下令签:“时辰已至,罪人李义森,腰斩行刑。”
令官高声重复:“时辰已至,罪人李义森,腰斩行刑——”
一个干瘦老妪用尽全身力气将臭鸡蛋丢到李义森的脸上,满脸泪意:“獠狗,还我儿命来,呜呜呜呜……还我儿命来啊!”
这是一个因李义森勾连外国而无辜送命的士兵的母亲。
像她这样的母亲,数以万计。
因为她是平民,即便他的儿子为了保护家国冲在前阵,也不被这些高高在上却没有心的人所在意。
与他们而言,这些士兵不过是牺牲在权柄与利益之下最平凡普通的一个棋子。
一声哭起,万声同怒,无数的臭鸡蛋丢上李义森的头上、脸上。
往日里都是默然观刑的人群里一声怒呼:“时辰已至,罪人李义森,腰斩行刑!”
无数人相和。
“斩!”
“斩斩!”
“斩斩斩!”
刽子手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喷溅到李义森满是臭鸡蛋液的脸上,目冲丈量着李义森腰间。
他经验丰富,知晓哪里是即便砍下才会死得最痛苦。
刽子手高举屠刀,重重落下!
血色溅到旗杆上的一刹那,厉风卷来,满天云散。
原来刚才的乌云笼罩的阴沉背后,竟是这样霁亮的天色。
底下的书生抬头对上湛蓝的天,对胡商道:“你看,天亮了。”
胡商摇头:“许多年前,我就以为天已经亮了。”
*
姜无芳直直看着囚台上那个分成两截也并没有立即死去的人痛苦哀嚎着,数不清的投掷物带着恨意往囚台上扔,连刽子手都不得不躲开避让。
她看向崔游:“他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崔游道。
她知道他不愿多说,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也不往下追问,而是对他道:“多谢。”
他在宽袖之下握住她的手:“大恩不言谢,女郎当以身许之。”
姜无芳没有回答,只是手上使了些力气,紧紧回握住他。
*
髹金漆的匾额轰然坠地,着绣金丝绸袍,系金玉蹀躞带的郎君们披头散发被兵卒驱赶着往前走,脚下踩过“文侯府”三字也无知无觉,恍若傀儡。
这些人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枯树皮子。
兵卒们将闪着寒光的刀一亮,便吓得魂不附体,噤若寒蝉,只能木木就范。
女眷还未被处理,曾经的闺女贵妇只挤作一团,哭做一堆。
文新燕呆呆看着湛蓝的天穹,目光空洞,喃喃道:“这就是你说的树大招风抓不住地的一天吗……我如此心悦于你,你却为了这么一个贱奴……”
文母见她疯魔了,不顾自己泪流满面,赶紧来拍她的胸口,小声道:“燕燕,燕燕,你怎么了……你缓缓神来……之前我私底下给你的那些田庄铺子没入公账,想来他们也查不到,快些拿出来,疏通疏通,也好给你父兄免罪啊……”
文新燕被文母冰凉的手拂过额头,像是惊醒一般,不再愣怔,倏地坐起来,拂开文母的手,冷笑道:“阿娘,我没事。都这般时候了,哭能顶得上什么用。阿耶和阿兄定的是死罪,那些田地庄子不过是杯水车薪,抵得上什么?再哭也救不回来他们。”
文母被提起伤心事,想着刚才像猪狗一般被赶着往外走的丈夫与儿子,更是悲从中来:“燕燕,那可是你的父兄啊……”
文新燕冷冷道:“正是因为是我父兄,才叫你稳住。我有办法。”
文母眼睛红肿:“你有什么办法?”
文新燕不回答她,冲着不远处站作另一堆的人里招招手:“采箩,采箩。”
采璩因为抄家而慌不择路落入水塘淹死了,文新燕的贴身侍女只剩下她一个了。
文府的男丁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已经各自有了去处,女眷还没有安排,应当还要等上个几天才有定论。
如今不是李悫主事,倒是宽和了许多,底下的奴仆并没有连坐,都是为奴为婢的,左右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换一家罢了,采箩最迟也就是今夜明朝的光景,就要出府了。
采箩站在不远处,有些犹疑,最终还是过去了。
“你若是出去,帮我带封信去……”文新燕伏在她耳边道,因如今是要求她,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只软言软语摸着她的手,见采箩还在犹豫,她便接着道,“往日里我的脾气是急躁些,可是凡有好的,也没有缺了你和采璩的,你就是为此,也该帮帮我才是。”
采箩也是个宽厚人,此时见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文新燕如此做小伏低,也下意识忽略了她口中的“脾气急躁些”给自己带来过多少痛苦,只想着她对自己的好了。
思及此,她抹了一把眼睛,终究是点头应了。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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