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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步步娇 哄娇妻93

花月鹄 10360字 2022-07-11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丝毫不以为意, 脸上照样盈着笑,抱着那两只匣子绕过座屏走进去, 迎面就看一幅帐幔横在房里,两边栓在立柱的榫头间, 姜漓正躺在上面悠悠地左右轻荡着。

  如此惊险的睡姿让裴玄思始料未及, 瞪眼愣了下, 才记起当年小的时候跟她这么玩过。

  这种吊着人睡的法子本是行军宿营时,为了防备蛇虫毒蚁用的。

  他那时听父亲说起,觉得很是有趣, 孩子心性下, 便自己做了一张挂在房里睡着玩。

  结果她看到之后, 自然也新鲜得紧, 兴致盎然闹着想上去躺一躺。

  他却不知道当初什么心思, 硬是不愿让她上去, 还学着大人的口吻, 说过女孩子家这么躺着不成体统,将来没人肯娶之类的话。

  她那时才几岁大,根本不吃这套说教,照旧闹个没完。

  他没办法,急中生智,只好骗她说若不是行军打仗的人, 睡了这东西的话,将来一定会变成吊死鬼,这才吓得她怕了,从此再没敢提过,甚至一见到就躲得远远的。

  可现在这副随心随性,任意妄为,一点也不顾忌自己官家千金身份的架势,便纯是做给他看的了。

  指望着这样就叫他看得失望心烦,惹起怨气来,一怒之下不再把她硬留在身边了么?

  这不光是看轻他,更是把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看得太低了。

  裴玄思眉眼一舒,笑容半分没减,把方匣子搁在桌上,只把圆的那个捧过去。

  “阿漓,你瞧,香月斋的点心,我特地去鸣玉坊买的,尝了一下,真还是小时候的滋味,你尝尝看。”

  姜漓正仰面躺着,阖眼听他开门进来,兴冲冲地叫着那些肉麻的话。

  她不为所动,满以为等对方看到自己的样子,就算不立时动怒,也不会再好声好气了。

  可他居然连语调都没变,仍旧还是哄人开心的口气,就像瞧不见自己这副没正经的样子。

  她心里暗叹了一声,实在不惯这么跟人较劲。

  可经过这几天,她已经想清楚了,依着裴玄思的脾气,自己就算寻死觅活,闹得再厉害,也拗不过他的性,倒还不如想法子让他生厌,时候一长,兴许就觉得没趣了。

  姜漓此刻不用看也知道他站得很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睁开眼,稍稍侧头朝边上瞥了下。

  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螺钿镶嵌的精致漆盒,里面十几块黄澄澄的蟹黄糕沿着外格摆成一圈,最中间那个特别做成了螃蟹状,甜糯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只这么淡淡地扫了一下,见他拿起一快递过来,视而不见地转头又阖上眼。

  “好几年前我就得了易感外邪的症,虾蟹之类的东西早不能吃了,这事连老家院都知道,你却不知道。唉……人是会变的,总抱着从前不放,有什么意思?想想都可笑。”

  裴玄思一怔,捏着糕饼的手尴尬地悬在那里,指尖不经意地陷入酥脆的外皮,软糯的馅料立时翻了出来。

  是么?

  原来她早不能沾虾蟹之类的东西,连老家院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这话莫名刺得他耳根发烫,身子也跟着麻热了起来。

  以前他总以为忘不了过往就是情,舍不下如今就是爱,这会子才恍然发现,自己对她其实根本就漠不关心,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个奴婢。

  这样的夫君,能配得上她么?

  手上的蟹黄糕倏然一坠,在漆匣里碎成好几块。

  裴玄思回过神,盖上盖子,转身把匣子放在桌上,抹净了手,又搓了搓愧得发烧的脸,转头走回去。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有些事,你是从不在乎的,以为把这里布置成在颍川时的样子,就是我喜欢的么?”

  姜漓轻声漫语,躺在帐幔上幽幽轻叹:“在颍川那一年……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年,永远都不想再记起来,可你还偏要把这些东西戳在我眼里……”

  说到这里,自己心里也揪得难受,吞声把话又咽了回去,却发觉身下的帐幔忽然晃得有些怪,睁眼一瞧,见他站在对边的立柱边,正拿手提着绑帐幔的绳子抽扯。

  这是终于动气了吧?

  她心里琢磨着,索性就躺在上面不动,由他去摆弄。

  但片刻间,她就发现裴玄思非但没扯掉绳子,反而一道一道绕了回去,还把自己腰间的蹀躞带栓了个活扣,箍在上面。

  怎么?不是要让她下来么?

  姜漓暗暗吃惊,眼瞧着他在自己脚边忙活,每一下都极是用心。

  什么时候他这么有忍性了?居然到这个地步也不生气,就像小时候一样,从来都是让着她,宠着她,怎么也不着恼。

  这时裴玄思已经绑好绳带,又仔细检视了一遍,然后把旁边的云头榻拖过来,放在她身下,再扯条软褥铺在上面,给她垫脚用。

  如此细心周到,让姜漓看得蹙眉,咬唇装作视而不见,淡声问:“我累了,你若没事,就走吧。”

  “哦,还有件东西,得让你瞧瞧看如何。”

  裴玄思仍是温然和煦的语气,脸上的笑也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有泛红的耳根显出刚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他两步走近桌前,打开那只方匣子,转身捧着回来。

  姜漓这回稍稍抬头,正眼望了下,见那红绸微陷的匣内露出半只瓷盏的身影,器型极是眼熟,赫然竟是一只乌金兔毫盏!

  她浑身一震,猛地坐起来,却忘了那条帐幔稳不住劲,打了个晃人就往下倒。

  “小心!”

  裴玄思眼疾手快,一步跨过去扶住她,两人立时挨在了一起。

  四目交投,呼吸相闻。

  他俊美无俦的脸就在几乎不能再近的地方,深邃的眸中再没有沉暗的颜色,秋水如泓,澄澈至底。

  姜漓有一霎的怔迟,随即别过目光,不轻不重地推开他,沿着双颊将要烧起的火烫,反身自顾自地从另一边踩着云头榻走下来。

  裴玄思也有些发愣。

  就在刚才那一刹,他从那张娇俏入骨的脸上,看到了太久不曾见过的羞赧,即便只是浅不可见的一丝,也足以让他心头怦动。

  他不自禁地竟有些手颤,看她穿好鞋子走过来,便侧身让在一边,拉出绣墩,把匣子放回桌面上。

  姜漓闷头从他身旁走过,倒也没客气,坐到绣墩上,目光移进匣子里。

  那果然是父亲留下的兔毫盏,毕竟是视之如命的东西,上面细微的特征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会认错,而且还是当初被裴玄思打碎的那只。

  但现在,这只残碎的盏儿已经用复原成了完整的模样,上面横七竖八的裂缝还用金箔巧妙的簪补成一棵棵栩栩如生的翠竹,散碎的锔钉仿佛竹叶飘飞,配上瓷釉上原有的兔毫纹路,俨然竟是一幅意境清雅的竹林听雨图景。

  她不由自主地把那只瓷盏拿了出来,托在手上端详。

  虽说东西已不再是原样的,但现在这样又别具韵味,似乎浴火重生了一般,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会稍稍安慰了吧。

  裴玄思见她虽然不说话,但翻来覆去地看,却不肯放手,显然满意的,心里不由一宽,走近半步,明知故问道:“你瞧如何?虽说时候长了些,还好手上的工夫倒是没落下。”

  姜漓听这口气有异,抬眸看了他一眼:“这盏是你修补的?”

  裴玄思含笑回望,在她旁边坐下来,目光也转向那只兔毫盏。

  “还是当年在北境牢城营里的事,那时候不知何时才能等来赦罪的圣旨,只觉日子遥遥无期,怕是半辈子都要耗在那里了,就算刑期到了,也不知将来怎样。”

  他蓦然又说起那段往事,却不再痛心沉重,反而语气轻松,就好像再说一件趣闻。

  “幸好在牢城营里遇到一个给管事当差的老囚,从前是做锔瓷活计的,后来在一起熟络了,便跟他学了几天门道,想着有朝一日出去了,能凭着这门手艺讨口饭吃,好歹不至饿死他乡。要是碰上些出手阔绰的,说不准还能攒些盘缠,一路回京里看看,唉……真要是那样,走街串巷被你瞧见,只怕也认不出我来了。”

  姜漓心里越听越难受,不免也被他的话牵进了那场景。

  彩霞如虹的黄昏,人潮汹涌的长街。

  自己摇扇赏景,欣欣然行京城的天汉桥,跟一个衣衫褴褛的锔瓷匠擦肩而过。

  等浑然不觉地走远时,他还站在人海里怅然落泪……

  她清楚,亲手补好这只兔毫盏,就是他真心实意的认错。

  而且,那场当年大祸并不是他的错,但却连累他受了整整十年的苦,又担负着裴家的希望一路熬到现在,的确太不容易。

  可这真就是他们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根由么?

  她听到最后,终于什么也没说,默然把瓷盏搁在了一边。

  裴玄思见她不置可否,但没把东西放进匣子里,也没有推回来,虽然说不上原谅,但至少接受了自己的诚意。

  再加上刚才听他述说时抿着唇,眼波流转的样子,就知道她心有感触,只是不肯开口说出来罢了。

  到底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听不得别人的苦。

  更要紧的是,她非但没对自己忘情,反而还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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