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流浪者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9章 雨中19
乌云预告了大半天的大雨,终是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倾盆而下。
柏云旗正帮刘新宇写补习班的数学作业,后者趁老师不在,趴在柏云旗桌子旁边玩纸牌,一边玩一边嘴上还不老实,叨逼叨个不停:“旗子,你是不知道你这次的成绩把哥们儿几个吓的,七十多名啊,我这辈子最高也就考过七百多名。”
“比我多个零,挺好的。”柏云旗拿过橡皮擦掉多余的辅助线,“你这个补习班是不是骗钱的?”
“是吧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刘新宇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他妈的出的题我一道都不会,就知道让我买练习册。”
柏云旗:“……”他刚想说这题太基础了,去上补习班还不如好好看遍课本。
“是吧?”刘新宇还想确认一遍自己找到了同僚。
“是的。”柏云旗面色如常,从抽屉里摸出根棒棒糖,“来,请你吃糖。”
粉艳艳的包装纸吓了刘新宇一跳,“您这是……”
“方蕙给我的。”柏云旗想起下午在办公室和方蕙斗智斗勇的经历就心有余悸,“我这儿还有荔枝味的。”
“我谢谢您呐。”刘新宇瞄见走廊里的人影,叼着棒棒糖搬椅子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说曹操曹操到,走进来的人还就是方蕙。一中规定晚自习时间禁止老师讲课,让学生自主学习复习,各科老师轮流坐班,解决学生的疑问。大概是今天轮到了方蕙值班,她手里还拿着一摞教案,进班以后径直坐在了讲台后面,等着有人拿着练习册来问题。
解决了一圈学生的问题,方蕙踩着小高跟笑眯眯地走到了正玩命把自己往桌斗里塞的柏云旗身边,柔声道:“写作业呢?”
柏云旗装死失败,敷衍道:“嗯,在写化学。”
“理综三门都不能放松。”方蕙不紧不慢地说,“我下午给你说的话,你都考虑清楚了没有?”她没等柏云旗回答,“我猜你这种中二病少年也不会考虑清楚,但时间不等人,天赋这东西经不起作践。”
说着,她把一摞卷子放在柏云旗桌子上,“这样吧,我每三天给你一张卷子,你要是能保证每张都能考80分以上,以后我的课你只要不影响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
担心筹码不够,女神又补了一句:“随堂考和平时作业你也不用写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条件柏云旗再不答应就真成孙子了。
小道传闻,方蕙曾经也是个笑傲考场的高考状元外加物理奇才,二十一岁硕士毕业准备攻读博士时父母坚决反对,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和性别歧视,不能在学术领域有一番作为,让她抱憾终身。如今刚满三十已经算是个老资格的教师,业余爱好之一就是发掘各年级有物理天赋的学生作为重点对象培养,门下人才济济,勉强到了“桃李满天下”的地步,颇有Antonio Salieri的风范。
女神给的卷子果然不是常人能看懂的,连题目都是全英文。柏云旗先是查着字典把题目一知半解得翻译完,接着做了足足一节晚自习到放学,也只写完了一道半。
窗外雨声喧嚣,半点没有肯放人出去的意思,他把卷子叠好夹进物理书里,又把物理书夹在书包里两本书的中间,才拎着包跟着人流往外面跑。
一群十六七八的小孩子都火力旺盛,拿书包和外套往头上一裹就尖叫着往雨幕里冲,还有几个男生干脆挽起裤腿嗷嗷叫着打水仗,被闻声赶来的保卫处人员赶羊一样的赶跑了。这会儿有伞的都成了大爷,柏云旗远远看见五六个女生挤着一把伞,每人只留了个没沾雨的肩膀,一时不太能理解这种伟大的情谊,刚准备和众人一起往雨里冲,猛然间书包带子连着人都被一把扯住拖了回来。
闻海靠在一楼走廊的柱子下面,一手插在薄风衣的兜里,一手拽着柏云旗的书包带,浅笑道:“不许动。”
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撑的伞不大,于是贴得很近。闻海身上那股淡淡的男香裹着潮气,慢条斯理地占据了柏云旗的鼻腔。
那股味道算不上是芬芳,甚至有点苦涩,柏云旗想仔细闻闻,但刻意吸气时却什么都闻不到了,只留下那么一点檀木的尾调,如今沾了雨水,好像是僧庐下听雨到天明的老僧。
闻海打着伞把柏云旗送到副驾驶位的车门旁,转身往驾驶位那边走,趁那么几秒的时间,柏云旗回味了一遍闻海抢着帮他开车门时,手指上的枪茧摩擦到他手背时的感觉。
车门闭合一声闷响,柏云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焦躁地攥紧拳头,转头看向窗外。
大雨瓢泼,那车好像就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而他们两人就是最后的幸存者。柏云旗从车窗的倒影里打量着闻海,那人今天穿着便服,烟灰色的风衣下面是深蓝色的衬衣,修身的深色牛仔裤把他的腿显得格外修长均匀。号称可以百步穿杨的闻警官其实是个轻度近视,出于安全考虑开车时都戴着眼镜,而每当他戴着眼镜时,眉眼就格外柔和,有种“未语先笑”的亲近感。
实际上柏云旗清楚,闻海是怎么都不会“未语先笑”的,他四分之三的面部表情都是虚与委蛇的敷衍,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像纸糊的人一层一层地朝自己脸上画面具,画多了就想不起来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这时的闻海专注地看着路况,眉头微拧,时下流行的“禁欲”气质被他演绎的十足十,如果这是偶像剧,就差一个可爱娇小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上犯着花痴。
可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自己。
“他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柏云旗暗暗想着,前几天的那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偏偏一切的疑问都是拥堵在心口的不可言说,“是因为柏桐安吗?他喜欢他吗?”
窗外风雨琳琅,一地清冷,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柏云图又从那倒影中看出一丝虚无缥缈的寂寥。
回到家后,闻海一反常态地没往卧室里钻,他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等柏云旗也换好鞋之后,说道:“那什么……”
柏云旗正在心里想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思路,没注意到闻海今天行为举止的反常,下意识紧张道:“怎么了?”
闻海原本还没什么,但看柏云旗这么大的反应,也跟着紧张起来,“你今天是不是犯事了?”
柏云旗不容置疑地摇头,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哦,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闻海故意逗他玩,“我还以为你又在成绩里放水了。”
柏云旗从骨骼肌肉到毛孔汗毛都立刻立正了。
“考得很不错。”闻海不动声色地夸奖道,“要是能再脱点水,你周末就有肉吃了。”
柏云旗可怜兮兮地说:“那这次没有吗?”
“没有。”闻海露出一排杀人吮血的白牙,“只有油麦菜。”
“……”
闻海回了卧室,留下柏云旗在客厅里发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句来自“家长”和“长辈”那一级别的当面夸奖——甭管闻海比他大几岁。
这个待遇柏云旗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初中高中时的他都庸庸碌碌,成绩平平。在他小学时期年少无知还颇为锋芒外露的两年,考几个科目他就有几个第一,连硬笔书法这种磨性子和劳动技术这种做手工的课他都能蝉联三个学期第一,所以如今他的字还是一手跟着书法老师学来的端庄清瘦的正楷,偶尔还能给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甚至会织最简单款式的围巾。但他从来没得到过什么来自老师或者别人家长的夸奖,原因很简单——他家名声不好。
那时大部分的老师也住在那个街区,小学教育还没得到国家重视时,小学老师是个颇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既不需要又太高文化素质,还能坐在家里笑哈哈地收家长“意思意思”。柏云旗他妈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时,柏云旗连学费都得拖欠一两星期等他姥姥接几个急活把钱凑齐,更别说“意思意思”了,没什么意思,就是穷,穷得老师对他没一点意思,成绩好有什么用,反正他考八百个第一,老师的工资也不加一分钱。
他姥姥更不用说了,除了保证让柏云旗不至于横尸街头以外从不搭理他,柏云旗已经快忘了她的声音了。
他浑浑噩噩地长到了十八岁,一边锻造自己百忍成钢,一边糟蹋自己自甘堕落,想过一走了之也想过同归于尽,偏偏从未有过一丝委屈。他总觉得这就是自己命,并且坦然认命。
认命是什么?是甘心接受你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
但闻海的这一句不着边际的夸奖却骤然打破了平衡,摇摇欲坠的天平轰然倒塌,他原本就贫瘠而刻薄的精神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他回头看着那片荒无人烟的废墟,残砖断瓦的间隙中漫生出无声而庞大的委屈,好像他从未得到想要得到的,从未握紧可以握紧的,得无可得,失无可失。
好像这么多年的挣扎和不甘,他所想要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
“我真他妈贱啊。”柏云旗心里想着,嘴角却晕开了一抹笑。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就贪得无厌,求之不得的就感恩戴德,人类还真是个又贱又有意思的物种。
作者有话要说:
Antonio Salieri(安东尼奥·萨列里)是贝多芬、舒伯特还有李斯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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