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顾筠的手仔细看那一瞬间，纪瑶瑶心中并没有别的念头。

　　直到顾筠骨节分明的手指反握住她的手，纪瑶瑶才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动作似乎太过亲昵。

　　她正要收回手，顾筠的手指却先一步勾住了她的食指：“瑶瑶，这一辈子很长。”

　　“嗯？”纪瑶瑶眸中透露不解。

　　“所以我可以慢慢改变，一直到你喜欢的模样，不单单是口味和厨艺，我可以做任何你爱的事，成为你最想要我成为的人。”顾筠道，“我们不往后看，一直朝前看，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她逆光而立，说话时眼也不眨，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瑶瑶。

　　一粒雪花飘落，在顾筠纤直的睫毛间氤氲开，将她的眸光润上一层涩意，其中的深沉变得粘稠起来。

　　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吗？

　　纪瑶瑶答不上来。

　　可她能感受到，对于顾筠的话，她并没有那么抗拒。

　　纪瑶瑶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没关系。”顾筠眼神柔和，替她将大衣最上方的扣子系好，“这里冷，我们先往回走，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也不迟。”

　　这般的温柔体贴，如果不是二人之间太过熟悉，纪瑶瑶几乎要以为顾筠的壳子里换了个人。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纪瑶瑶也不必勉强自己非得想出个答案来，只继续往前走。

　　雪花在寒风的卷挟中时大时小，地上不觉积了薄薄一层雪，一脚踩下去咔嚓作响。

　　搬来新家不久，这条昏暗的人行道，纪瑶瑶也不是没一个人走过。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心中惦记着自己要去往何方，而两个人一起走，步伐便难得慢下来。

　　纪瑶瑶头一回看见玻璃橱窗里，鲜花店鱼缸中金鱼游来游去，水果店的杂工正在翻炒糖炒栗子，栗子的香甜混合着烤红薯的蜜味，铁锅里的砂子沙沙作响，听着悦耳又让人踏实。

　　原来冬夜不止有寒冷的风和雪，也能有这般暖洋洋。

　　拐过前面的街口，就到了小区门口。

　　纪瑶瑶蓦地停下脚步。

　　正当顾筠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纪瑶瑶蓦地开口了：“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一下。”

　　说完这句话，纪瑶瑶又连忙找补：“只是先考虑一下，并不代表我已经答应了你，也不意味着以后肯定会怎么样……”

　　“好。”不等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完，顾筠眉眼间浮现一抹暖意。

　　街道上人来人往，顾筠突然倾身过来。

　　正当纪瑶瑶以为她要做什么时，顾筠只是抵在她的额间，她低声道：“瑶瑶，我真的很高兴。”

　　她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语气不似作假。

　　纪瑶瑶的小心脏，就像一尾在寒冰下睡了一整个冬天的鱼儿，等到春光重返，寒冰乍破，便情不自禁的跃出尘封久矣的水面来。

　　她竭力将唇角扬起来的弧度压下去，后退了小半步。

　　落荒而逃之前，纪瑶瑶只留下了一句：“我到家了，你不用再送，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至于顾筠怎么回去，用不着纪瑶瑶操心，她可没有眼睛瞎到连那辆一直跟在二人不远处的黑色私人轿车都没看见。

　　。

　　拐过街角，在顾筠的视线中消失，纪瑶瑶克制的步伐才忍不住松快了几分。

　　几步走到门禁前，她将遮住半张脸的围巾拉下来些，正要扫脸进小区，身后猛地传来一道声音：“纪瑶瑶，你等等！”

　　这道声音似曾相识，纪瑶瑶回过头，见到的竟然是好久不见的老熟人顾斐然。

　　他看起来似乎等了许久，没有往日的风光，剩下的只有在寒夜中被冻得苍白的面色，以及略带潦草的胡茬。

　　曾经不可一世的顾氏二公子，竟然落得这番田地，恐怕当初说出来，任谁也不会相信。

　　只是一想起顾筠车祸住院就是顾斐然的手笔，纪瑶瑶便没心思唏嘘，全身心提防起他来。

　　况且无缘无故，顾斐然来找自己做什么？

　　看出她眼中的戒备，顾斐然自嘲般笑了下：“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想来求你。”

　　求她？

　　小区门口进出都是人，纪瑶瑶稍微思忖了下：“你先跟我进来。”

　　她领着顾斐然进了小区，偏中式风格的高档小区回廊流水，花木掩映，颇有几分园林的意境，纪瑶瑶带顾斐然走进回廊深处的凉亭。

　　这里环境清幽，她不用担心顾斐然说出什么让别人听到，但如果有什么意外，保安随时也能听见动静。

　　天寒地冻，纪瑶瑶没时间多纠缠：“顾先生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她倒真是跟顾筠有几分相似的果决了，顾斐然咬紧牙根，将心头的不甘压下去：“我想求你，能不能劝我姐……顾筠，让她放过我们的爸妈。”

　　“劝她？”纪瑶瑶先是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能力。”

　　“你可以的！”事关亲生父母，顾斐然有些着急起来，“你只要劝她，在庭审的时候表示出谅解的态度，法庭对我爸妈的判决肯定就会减轻许多，纪瑶瑶，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我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要你能想办法劝一劝顾筠，想要多少报酬我都可以给你……”

　　“报酬？”纪瑶瑶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反唇相讥，“顾筠亲生母亲的一条人命，也是可以用钱换的吗？”

　　顾斐然被她质问得愣在原地。

　　纪瑶瑶看着他，反倒替顾筠生出不忿起来：“你父母合伙杀了人，就算坐牢也是应该的，反而是你这个亲弟弟，我记得顾筠往日也待你最好，你想要什么，她便给你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就没有对她的半点心疼？”

　　“待我最好，呵呵。”顾斐然不知为何，脸上浮现一丝嘲弄，“像你这种一无所知的人，哪里会懂，我在她的算计里，不过是个复仇的工具罢了。”

　　“你什么意思？”纪瑶瑶反问，“难不成你撞翻她的车，也是她能算计的？”

　　提起这件事，顾斐然整个人就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浑身止不住颤起来：“我没有，我不是故意撞她的，我只是想追上去问个清楚，爸妈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只是误会……”

　　“所以，现在通报已经出来了。”纪瑶瑶耸了下肩，“你还觉得只是误会吗？”

　　顾斐然眼里的光彻底凉下来，片刻，他冷笑出声：“纪瑶瑶，你还真是处处为她着想，那你知道，我的爸妈是怎么被她逼得自首的吗？”

　　被顾斐然这样一问，纪瑶瑶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顾斐然从她的脸上看出答案，顿时哼了一声：“看来她没有告诉你她在背后做的那些龌龊事，那不如我来告诉你，顾筠威胁他们自首的筹码，就是我这个外人眼中备受关照的亲弟弟。”

　　“你以为顾筠假结婚退居幕后，是真的放权给我？直到爸妈出事后我才明白，那不过是她故意为之，和庄谋互相合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庄谋引导我用各种手段贿赂合作方，顾筠便暗地里收集所有能搞垮顾氏的信息，只要爸妈不肯自首，她便能以行贿的罪名将我送进去，再亲手用那些资料搞垮顾氏集团……”

　　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顾斐然的语速很快。

　　纪瑶瑶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刹那间，回忆里所有的细节都串联起来，在脑海里搅成一团，最后叫纪瑶瑶不觉冒出两个字——难怪。

　　难怪顾筠一定要和庄谋成婚，就算是假结婚也要昭告天下，原来就是为了麻痹顾家那对杀人凶手，再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摘出顾氏集团。

　　这样一旦顾闻庆夫妻不愿意自首，顾筠毁掉顾氏，自己身上有沾不着半点儿灰。

　　还有顾斐然，也是她的第二手准备，就算顾闻庆和庄天慧咬死牙不肯承认，那么顾筠便能通过毁掉他们的儿子来报复。

　　庄天慧爱子心切，不可能不上钩。

　　用两人的晚年在牢狱中渡过，总比顾斐然年纪轻轻就入狱好得多。

　　她可真是算无遗策，纪瑶瑶面上不显，心中却不觉掀起惊涛骇浪——这便是真正的顾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见她神色恍惚，顾斐然更是火上浇油：

　　“纪瑶瑶，你以为顾筠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我是她的亲弟弟，她利用起来照样不会心慈手软，而你呢，不过是一个外人，就不怕哪天在她的算计下死得不明不白？”

　　“我和你们不一样！”纪瑶瑶下意识反驳。

　　她指甲掐了掐掌心：“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不要把我和你们相提并论。”

　　“呵呵。”顾斐然笑了笑，“但愿如此。”

　　“我想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纪瑶瑶道，“顾先生，还请你回吧，否则我就要叫保安了。”

　　“我明白了。”逐客令已下，顾斐然不再多说，“看来你是选择站在她那一头。”

　　纪瑶瑶抿紧唇，没有回答。

　　顾斐然转身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纪瑶瑶，将来与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同床共枕，你真的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