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芊气笑：“这种要求也只有你敢提。”

　　桑陌听出她在内涵自己不要脸，也不恼，轻飘飘地笑了声。

　　郁芊微顿，微微仰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说的没错，我这人确实没皮没脸没自尊，但有一点，我比你好上太多——”

　　桑陌收敛笑意，平静地说：“我比你有自知之明。”

　　最后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是是非非，郁芊突地愣住，面上升起罕见的无措。她预感接下来桑陌要说的话，全是自己不爱听的，可偏偏都是事实。

　　不对等的友情和爱情一样容易让人心生负面情绪。

　　和一个家世、容貌都远胜于自己的同□□往。要说桑陌没有一刻产生过类似嫉妒的情绪，是不可能的。

　　可一天天的相处下来，桑陌逐渐意识到，赵卿陆是真的没心机，喜欢和不喜欢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

　　她要真想对一个人好，那就是掏心掏肺不计回报，她要是不喜欢你，也不会九曲十八弯地在背后耍小手段阴你。

　　这样一个明艳骄纵的姑娘，很难不被她吸引。

　　桑陌收敛思绪，杯子拿起又放下，片刻的沉默后，拿最扎心的话刺郁芊，“你一面嫌弃着她救世主的嘴脸，一面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对自己所有的付出。你这算什么？当了□□，还要顺便给自己立块牌坊吗？”

　　郁芊怔住，这些话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每口呼吸都能带来心脏强烈的痛感。

　　她知道，那是赵卿陆很早之前在自己心里扔下的火柴，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堆积成山，现如今，桑陌的一点火星，就足够让他们燃起燎原之势。

　　从事新闻行业这么些年，阳光下的阴影也见过不少，桑陌算不上对人的劣根性捉摸得一清二楚，怎么说能窥探出七八分。

　　收到郁芊发来的短信后，桑陌隐约猜出了对方的目的，之所以应下这场约，是想看看这人究竟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去对付赵卿陆。

　　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卑劣。

　　她细细打量着对方的反应，像不够似的，又在这团熊熊火焰上猛地倒了瓢油，“卿陆她从来没有亏欠过你，反倒是你一直在利用她达成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目的，利用完不说，还成天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倒打一耙，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恶心谁。”

　　最后撂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忠告：“郁芊，你这么聪明，应该比我们都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别到时候落了个连体面的退场方式都没有的下场。”

　　人走后，空落的房间倏然沉寂下来，偶尔听见几道鸣笛声。

　　郁芊将空调调高几度，瘦削的身体藏进宽大的披肩里，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刚才的对话。

　　不得不承认，桑陌的每一句话都结结实实地击中她的软肋。

　　她心里一直清楚，赵卿陆从来没有对不起她，是她不甘心，非要找到一些能够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

　　这和皇帝的新衣没多大区别，不过是烙在肌肤外一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在风光无限的时候，还能麻痹自己，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靠着自己双手堂堂正正挣来的。可当表面的繁华被人狠狠揭开，露出里头早已溃烂发脓的底子时，她才意识到她自以为是的清白、不惜一切代价赚得的胜利，不过是赵卿陆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和退让。

　　赵卿陆是真的不在乎她们之间的胜负，曾经也是真心诚意地拿她当朋友。

　　这场不公平的追逐战，其实在最开始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更准确来说，是她跟自己的一场较量，赵卿陆一直游离于自己的世界之外。

　　而她郁芊本来能收获一段真挚的友谊，本来能和她的朋友一起见证属于她们王冠，本来不必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而不断消磨自尊自爱。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本来。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付出代价，更何况是“步步错”。

　　她懂这个道理，但她已经陷在死胡同里太久，总觉得潜意识里的方向感能带自己走出去，哪怕这时候出现一个明白的引路人，根深蒂固的执拗只会诱使她不断抗拒对方的好意。

　　眼下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

　　蛮力破墙，成功摆脱受困局面，或是因此头破血流，依旧在原地打转。

　　春分降至，白昼被拉长了些。北城向来水汽充分，一到这季节，雨水更是泛滥，下了整整一周都没停过。还没到五点，天色已经灰朦的像浮上一层尘埃。

　　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映进来的一丝光亮，郁芊勉勉强强找到开关按钮。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瞥见桌几上桑陌遗落的口红，方形，底部一圈细钻围绕，在灯光下，漾开细碎的光晕。

　　她一眼认出，这是知名彩妆师Lydia专门为赵卿陆设计的口红，颜色也是赵卿陆最钟情的一款。

　　郁芊忍受肺部传来的烧灼感，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好心情后，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编辑动态，反复修改后发出。

　　-

　　桑陌忙着郁芊勾心斗角的时候，赵卿陆刚收到C家寄来的限定礼服还有一瓶定制香水。

　　第二天上午，赵卿陆给桑陌打去电话：“我让调香师给专门制作了款西柚味的香水，味道挺清冽，感觉是你会喜欢的，我就让她多调制了一瓶，这会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明天下午能到你公寓，你记得签收。”

　　桑陌还想着昨天发生的事，魂不守舍地应了声。

　　赵卿陆没放在心上，打开后置摄像头，提了提裙摆，“你觉得我身上这条裙子怎么样，本来想用来参加下周的拍卖会，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素。”

　　将近半分钟没等来回答，赵卿陆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听筒里飘出两个字：“好看。”

　　“……”

　　这敷衍的嘴皮子已经和谢某人有的一拼了。

　　“卿陆。”

　　“嗯？”

　　桑陌默了默，“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赵卿陆心里打了下鼓，莫名觉得桑陌欲言又止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桑陌终究还是忍住了，跟她打起马虎眼：“就前几天，阿姨跟我旁敲侧击了下，你们家谢总是不是有什么……”

　　难以启齿似的，停顿好半晌才说：“隐疾？”

　　“……？”

　　赵卿陆的侧重点一向有些偏，本能的一愣后，声音磕磕巴巴的，显然是被这大尺度的话题震惊到了，“她怎么突然问你这个？”

　　说完才反应过来温女士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关心女婿的话头，实际上是在暗戳戳地打探她还得等多久才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小外孙。

　　赵卿陆：“那你怎么回答的？”

　　桑陌好气又好笑：“我还能怎么答？当然是装傻充愣把皮球踢回去了……然后你妈就让我多劝劝你，趁年纪还小多生几个，高龄产妇不好当的。”

　　“……”

　　“你别理我妈，她也不是真的想当外婆想疯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赵卿陆解释：“她有一朋友，两个人暗戳戳地较劲了大半辈子，前不久那人回国，第一时间抱着外孙上门慰问来了。我妈眼红，又觉得指望我哥没戏，只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也搞不懂温芸怎么想的，就算她现在怀上，也赶不上人家了，晚都晚了，还差这一时半会？

　　挂断电话后，桑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她刚才三言两语把话题带了过去，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总感觉郁芊还憋着什么坏主意没使出来。

　　为避嫌，隔天下午她单独找到高权，让他提醒谢遇时提防一下郁芊最近的动态，还把昨天发生的这些对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遍。

　　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关好他们的嘴帘子，不要将这事透露给赵卿陆。

　　当高权第一时间将桑陌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谢遇时后，空气迎来了近五分钟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