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放假回家，苏勉扬瘫在床上不想动，被苏顾叫应的时候还不怎么乐意，他正在跟手机上肖琅的企鹅发消息，诉说回家之后的寂寞难耐。

　　尽管这么长时间以来肖琅从未对他有任何回应，但遇见事情就给肖琅发消息已经成了苏勉扬的习惯，做这件事儿完全不用思考。

　　sy：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别人了，我们警校漂亮小姐姐可多了。

　　苏勉扬往下轻轻滑动着屏幕，从这两天他发给肖琅的消息到一周前再到一个月前，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一直没到尽头。

　　这样尝试了半天后他放弃了，看着仍然没有回应的对话框，苏勉扬点进去继续输入。

　　sy：骗你的，我都等你一年半了，要是现在放弃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我才没那么傻。

　　发完这句话后苏勉扬扔掉了手机，他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肖琅...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但他的底线或许比自己想的低得多，每当苏勉扬想放弃了，却总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他自认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正如学乐器那样，涉猎广泛却无一专精，从小到大没什么东西能让他长久地喜欢，而在等待肖琅这件事上，苏勉扬似乎投注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他扭头去看书桌上的向日葵，“你说你妈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辞而别？他还记得我不？要是再见面他都谈女朋友了...那我也太苦情了吧？嘶...生活不至于这么狗血吧？”

　　向日葵是肖琅留下来的，寝室里的东西是趁上课的时候被搬空的，收拾东西的应该不是肖琅本人，只拿了502的大小物件就走了，很多其他的还留在他们两个人的寝室里，包括这盆向日葵。

　　于是苏勉扬就把向日葵带回了自己家，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苏顾叫他是因为朋友的婚礼，这种场合苏勉扬原本不乐意参加，但苏顾说很多朋友都在邀请之列，婚礼双方是二婚，去年一对儿女分占文理科红榜，是很好的认识朋友的机会，非要苏勉扬去瞻仰瞻仰同年状元郎的风姿。

　　苏勉扬被念叨得头疼，只好答应下来。

　　父母就是这样真实的存在，哪怕最后的成绩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一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就忍不住要再唠叨几句。

　　苏勉扬全程漫不经心，听着苏顾跟其他人东扯西扯，这种聚会时才能见到的朋友聊天没什么好说的，长时间不见让他们没了共同话题，唯一能说的就是家庭和孩子。

　　所以哪怕苏顾刚开始的话题是登月，最后还得说到他的教育问题上，苏勉扬没由来就得被损两三句。

　　时间一久苏勉扬就没兴趣了，婚礼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在意，找了个由头溜了出来，在附近逛了很久，直到苏顾发消息说让他回来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苏勉扬想着洗个手再说，但当他刚抹上洗水液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苏勉扬一时间忘记了应该怎么呼吸。

　　这是在梦中听到过多少次的声音，让他魂牵梦萦了多久的人，脸颊发烫得突然，血液一阵阵向脑袋顶上涌，苏勉扬喉咙干疼，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不敢偏头去看，只是压低了头，继续冲洗手上的泡沫。

　　“这小孩儿真是的，”女生的声音率先传来，她听上去不太高兴，“看见人还往身上扑，也不知道谁家的，弄得你身上都是果汁。”

　　“小孩子，冒失点难免的。”肖琅倒是不太在意，他低着头，专注地尝试洗掉衣服上果汁的污渍。

　　“能洗干净吗？”女生抱怨，“今天这场合我爸看见你这样估计又要问东问西了。”

　　肖琅应声：“我尽量。”

　　“那不有洗手液，倒点试试？”女生提议。

　　陶婉清这么一说，肖琅才注意到洗手台角落里放着的洗手液。

　　洗手台总共两个出水龙头，空间狭窄，里面有人在用，他的位置靠门边不太方便，要拿到洗手液只能等旁边的人先洗好了。

　　肖琅不打算开口请求帮忙，左右两三分钟的事情，犯不着心急。

　　结果旁边的人头也没抬地把洗手液递了过来。

　　肖琅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来说了句谢。

　　旁边的人听到这句谢似乎不怎么高兴，只是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很熟悉，肖琅没忍住多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但这时候那人刚好低头洗脸，他稍稍偏头，没看清脸。

　　肖琅毕竟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更多时候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一会儿衣服上的果汁被清理了个干净，他进门来一直微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转头对陶婉清说：“洗干净了，回去吧。”

　　旁边的水龙头也跟着关上了，听力范围内的绝对安静总会让人感到不安，肖琅的心跳逐渐加速，他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肖琅，”身后熟悉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肖琅没忍住颤了颤身子，他有些不可置信，迟迟不肯做出反应，但最终还是呼出了一口气，认命地转过身，听见苏勉扬说出了下一句话，“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久别重逢来得如此突然，和当初的分别一样，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递洗手液的时候苏勉扬期盼着肖琅认不出自己，卫生间这样的场合过于随便，不应该是一年多没见的他们重逢的地方，更何况肖琅和身边关系不明的女生举止亲密，他不想把一切都弄得很尴尬。

　　但当肖琅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完全认不出他的时候，苏勉扬又觉得很生气很委屈。

　　所以他出声叫住了肖琅，完全不受控制地。

　　苏勉扬从旁边的抽纸盒里抽出了几张纸，他勉强地笑着，把纸递向了肖琅，“不擦干的话，小心一会儿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在这里看到苏勉扬跟做梦一样，肖琅有些发昏，他开始怀疑眼前所有一切的真假性。

　　原本以为这辈子没可能再见面的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惊喜反而排在惊吓之后，就好比教会了他一加一等于二后又说一加一等于三，好不容易才习得的真理眨眼间就被推翻了。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苏勉扬要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肖琅去学校找过苏勉扬，就在潘女士带他回家的第二天。

　　楼底的诱惑很大，但肖琅站在阳台上想了很久还是没迈出那一步。

　　死亡听上去好像是无畏和英勇的象征，可一个人如果真的拥有不惧怕一切的勇气，又怎么会选择逃避？

　　结束很简单，跳下去好像所有的烦恼就都会消失不见。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些麻烦事仍旧在堆积，甚至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变得更加糟糕。屋里潘女士还什么都不知道地熟睡着，如果连他都放弃了，潘女士也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

　　肖琅不想让潘女士难过，她给了自己穷极一生也还不完的恩情，给与了自己血肉和骨骼，把他拉扯这么大，他不可能就这么自私地丢下潘女士不管不顾。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不是没想过去找苏勉扬，只是趁潘女士睡着后溜出去找人不现实，一中晚自习结束将近十点，那时候苏勉扬洗洗差不多就该睡了。

　　肖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第二天早自习回学校找人，那时候潘女士应该还睡不醒，他有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见苏勉扬。

　　差不多要到早自习的时候肖琅来到了校门口，他没有校园卡进不去，转校的生涯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学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所以只能用很笨的方法，站在门口一个一个人等，等到班上的走读生经过。

　　好在肖琅没有等太久，钱海棠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出乎意料的，当肖琅跟钱海棠打招呼的时候，明显注意到了她异常的恐慌，但他没想那么多，只是问钱海棠能不能帮忙给苏勉扬带句话让他过来。

　　钱海棠点了点头。

　　肖琅站在校门口等。

　　他等了很久，从一开始的人山人海到保安关上了门，从天光未明到阴云密布，暴雨降临的时候肖琅仍然没有动。

　　不是没有想过换个地方等，但肖琅担心苏勉扬出来的时候会看不到，也不是不知道学校的后墙可以翻进去，只是既然已经拜托了人，万一苏勉扬在过来的路上他们刚好错开怎么办？

　　所以肖琅固执地在原地等着。

　　大雨逐渐浇灭了眼中的所有可能，视线内的大雨如同连绵不断的白线，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地上，肖琅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现在应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苏勉扬不想来见他。

　　但肖琅仍然不想放弃，他还在继续等。

　　直到两个小时后早读下课铃声响起，到了他必须要回去的时候。

　　肖琅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向来的自持让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这场无谓的等待，所以他走了，把来时带着的所有欢喜与期待丢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