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姑娘最近陷入了恋爱的烦恼。

　　是一位来给母亲买花的年轻人，去年刚毕业的小警察，性格挺阳光，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一下班就蹲到花店门口，不太熟练的搭讪套着近乎。

　　“你说，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小唐托腮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眼里充满了困惑。

　　在冬天臃肿的羽绒服下，无法显露的身材？平平淡淡、没有妆容修饰的外貌？还是那干瘪到只能养活自己，偶尔还需要父母接济的钱包？

　　爱情来得太突然，让一向自觉平庸的姑娘几乎有些惶恐起来。

　　就如同一个无端得到糖果的孩子，惶恐中还带着浓浓的感激，性格温厚的女孩，在面对别人示爱时，时常就会这样，无措的感激着对方的喜欢与欣赏。

　　许星妍慢条斯理的修剪着花枝，长如绸缎的黑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挽着，月白色的针织裙，搭着毛茸茸的披肩，端雅至极，听到这话，不由摇头失笑。

　　“互联网带来的冲击，让大家都很容易产生一种误解，只有受到大众广泛认可的美，才是真的美，但是‘美’的本身就是抽象的，每个人对美的理解都不一样，而我们一般将这种个人化的审美，俗称为‘眼缘’。”

　　她耐心劝慰着因为爱情而开始变得多愁善感的姑娘，语气平和安宁：“也许，你们只是恰好‘合缘’罢了。”

　　‘缘’之一字，自汉晋之时，佛教将它带入中原，就与中华文化彼此浸入、密不可分，它本身就代表着美好却又难以捉摸的憧憬与际遇，玄妙无比。

　　小唐姑娘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很快又陷入到新的烦恼中，今天下班去看电影的时候，要不要换件好看的衣服呢？

　　谈恋爱嘛，若是心如止水，古井无波，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小唐好不容易敲定完晚上约会的妆容问题，抬头就看见自家老板正低垂着眉眼，笑意温柔的煲着电话粥。

　　说的还都是些超级日常的小事：“你今天吃了什么？早上来了一位特别龟毛的客人……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这样的电话，每天都要接五六个，也不知道笙淼姐是怎么找机会见缝插针打过来的，但是显然，每一次老板都很高兴，热恋的味道弥漫在她如杏核般细狭的眼尾，让人看了就心尖发烫。

　　虽然她来花店工作还不到半年，但是小唐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老板好像变了一些，这种的改变该怎么形容呢？

　　小唐想了又想，搜肠刮肚，恍然有了灵感——

　　原本的老板，大概就像一碗被搁温了的莲子汤，清香中带着一丝淡不可闻、源自莲心的苦味，但是现在，这碗莲子汤被人放进了两颗冰糖，苦味被掩住，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清甜……

　　店门口的风铃响动，走进来一位被棉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除下围巾，是一张略有姿色的脸，但是面容上的愁苦，压住了她的那份天生的清丽。

　　小唐忍不住低头撇了撇嘴，她认识这个女人，她叫刘常，是老板的大学室友，已婚白领，有两个孩子，日子过得马马虎虎，但一有不顺心的事，就过来找老板抱怨，简直把这里当做免费的心灵垃圾桶，大量倾泻着负能量。

　　刘常：“……我一早就说过，我不熟悉这种项目，他非要交给我做，怎么都推不掉，现在没做好，就全公司通报批评，这不就是拿我来顶锅吗？”

　　小唐面无表情的给她端来一杯水，刘常低声道谢，然后对着许星妍羡慕道：“还是你好，关起门来做大小姐就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接着她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起她因现实和金钱而放弃的国画梦，说起她袜子到处乱丢的丈夫，说起孩子的幼儿园学费和不得不坚持下去的工作……

　　第一次听这些的时候，小唐对她充满了同性间的同情，因为这是绝大部分女性都要面对的一生，可七八遍听下来，终究是无可免俗的感到厌烦了。

　　但比她听过更多遍的许星妍，却始终态度认真，对这位曾为梦想努力拼搏，最终却折戟沉沙的同窗带着淡淡的怜惜，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朵未能肆意绽放，就坏死的花骨朵。

　　刘常忍不住垂泪道：“我前几天下班去看了你的画廊，又新添了几幅画，愈发进步了，真好……我最近不大有时间画画了，你晓得的，我工作太忙了，孩子又小，你要好好坚持住，我们一个宿舍的，也只有你还在往前走了……”

　　小唐便又开始同情她了，大概……女人总是更容易心疼女人吧。

　　许星妍在市中心有一座画廊，不算太大，但是地段很好，寸土寸金，专门用来放置她近年画作中的精品，没有刻意宣传过，而是选择让时光来沉淀厚度，门票不贵，收益也全部捐给了本市的一家先天性心脏病救助机构。

　　小唐曾偶然去过，当时随行的友人不懂画，却大概估算了一下每年维持这间画廊要投入的金钱，的确令人咋舌。

　　也许梦想和艺术本身就是昂贵的。

　　刘常坐了半个多小时，临走前，还买走了一束郁金香，小唐给她倒的那杯水，被她捧在手心里，始终没喝。

　　送她走的时候，许星妍从柜子里拿了两个做装饰品的小熊□□玩具，温声道：“给你家小朋友玩的。”

　　刘常看着布偶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还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喜欢收集这些小娃娃……”

　　或许回忆起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是一件让她很愉悦的事情，她又挑了一枝香水百合，就当照顾花店的生意了。

　　步入社会后的同学关系总是如此，一方面无比怀念纯粹单纯的曾经，另一方面又自觉用最世故的方式来相处。

　　“妍姐……”小唐看着老板慢慢活动着腰背，面上显露出来的丝丝疲惫，心里不由又有些责怪起刘常来。

　　自己的情绪自己处理，再不行去找心理医生嘛，总是来折腾她家老板干嘛？谁又不欠谁的，这人就是仗着老板性格好，脾气温柔，极少跟人多计较。

　　轻易就读出小唐姑娘的心声，许星妍失笑：“你只当她是个爱闲聊的客人就是了，她也是有话在心里没处说。”

　　孩子太小，无法理解妈妈，父母都是快退休的年纪了，不想让他们白担心，丈夫吧，说多了，影响感情……但是总憋在心里，也是一种剧烈的自耗。

　　当初能在大学混得风生水起，刘常还是有些聪明在身上的，来找许星妍倾诉，并不代表着她有多信任这位老同学，只不过是她经过一番比较后，得出的性价比最高的选择而已。

　　小唐一想也是，好歹刘常女士每次过来都不会空着手走，或多或少都会买几枝花回去，就当是特殊客户了。

　　只是在心里，她不由对婚姻更加谨慎了，在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前，还是不要轻易踏入婚姻的围城比较好。

　　仅这一会儿的功夫，再抬头时，就发现许星妍已经收拾好桌面，在手机支架上看起了视频，食指关节搁在下唇，莫名有一种在研究思考的感觉。

　　小唐好奇之下，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是一段花样滑冰的比赛视频，就算小唐不怎么关注体育，也觉得这位运动员的发力与动作干脆流畅，明明身姿纤长，却充满肌肉与力量感。

　　听说大部分喜欢体育竞技的人，都是有慕强心理的，小唐仔细看了眼自家老板，唔……倒是不太看得出来呢。

　　“叮咚！”

　　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响起，给爱人的信息留一根神经，是每个热恋期的男女都会做的蠢事，许星妍当然也不例外。

　　可就在这时，白云的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云姐，”许星妍接起电话。

　　白云：“妍妍，你上次不是说鹭岛当地的桂圆干最好吃吗？我最近在这边出差，要不要给你带几斤回去？”

　　“好啊，”许星妍笑了笑，挺感兴趣的说道：“正好过年的时候给各家分一分，你方便带多少？”

　　白云在电话那边笑骂一声：“还真把我当代购啦？你要是买个十斤八斤的，我还得给你驮回来？做梦呢！”

　　许星妍也跟着笑了，故意用娇蛮的语气说道：“那我就要十八斤，你走快递给我寄过来，到付就行……”

　　跟白云简单聊了两句，挂断电话，许星妍立马点开林笙淼发过来的照片——是一张写满字的黄色大枫叶。

　　放大细看，是一首很老的诗歌。

　　《当你老了》——叶芝

　　许星妍受到了会心一击，羞涩的捂住眼睛，可明媚的笑意依旧从唇角倾泻出来，比世上任何一朵花都让人惊艳。

　　这几天，她时常会给林笙淼发一些很好看的鲜花照片，今天早晨心血来潮，给她拍了一朵有些枯败的玫瑰。

　　她承认，当时是存了一些小心思，花儿如人，都有从初生到含苞待放，从盛开到衰落，直至最后凋零的那天。

　　那么，等我老了，曾经嗤之以鼻的美貌被皱纹覆盖，肆意挥霍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你是否依旧爱我如最初？

　　林笙淼的回答显而易见——

　　亲爱的，不必担心，被时光锤炼过的爱情，才会历久弥新、坚如磐石，等到头发花白、垂垂老矣，壁炉的火光照亮脸上的皱纹，那便是我们爱的见证。

　　--------------------

　　作者有话要说：

　　许星妍：开心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