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垂, 流云擦过山顶，风像是潜伏在山中的妖魔，伺机卷走一个人回去作伴。

　　大家都不敢站起来, 生怕一个眨眼人就没了。

　　这风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才渐渐减弱。

　　导演组把这段也拍了个七七八八, 打算把嘉宾的反应都剪进去。

　　孟轻晗见他们已经在帐篷边开始录, 自觉站到另一边去等。

　　有个小姑娘给她拿了凳子，她道了声谢, 目光望向远处的拍摄现场。

　　黄沙漫卷，漫山遍野的枯草被吹得簌簌作响。

　　钟宜声温和的和访谈记者聊天，她明明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总让人觉得连西北的风都眷恋她。

　　孟轻晗跟着节目组换了好几个场地, 最后连钟宜声上学的地方都去拍了一遍, 访谈记者问她上学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她说了个很红正的答案。

　　同样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一对创业情侣跟她的回答差不多, 形容了一下西北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有多迅速，他们当年上学的环境多差, 而现在学校已经连体育场都有了。

　　拍了整整一天，钟宜声才被放回来。

　　孟轻晗给她换了件厚点的衣服，问她：“你当时就学过日语啊？都没听你讲过。”

　　钟宜声把下巴埋进围巾里, 小声说：“跟你讲过。”

　　孟轻晗一怔。

　　她不记得了。

　　钟宜声道：“我跟你讲了以后, 你交代我，让我以后不要当汉奸。”

　　“…………”孟轻晗讪笑：“啊？”

　　钟宜声抿了抿嘴唇，看着她笑了一下。

　　孟轻晗仔细一想, 这还真像她说出来的话。

　　真就没法解释了。

　　回到酒店以后, 孟轻晗开始收拾东西。

　　钟宜声犹豫了半天, 还是问：“后天你生日，你想在这里过吗？”

　　孟轻晗扭头看了她一眼, 挑起一边的眉毛，“可以啊，我上网看看旅游攻略，诶这边离敦煌有点近，咱们今晚就可以过去。”

　　钟宜声说：“我可以带你去看…我初中住过的地方吗？”

　　孟轻晗看到她低眉垂眼，似乎很纠结，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起身去抱她：“当然可以。”

　　她们认识的晚，她没能在钟宜声最需要的时候保护她。

　　现在去看看她留过痕迹的地方，好像也是用另一种方式参与了钟宜声的过去。

　　两人第二天包车去了涉溪。

　　一条并不长的街道，摊贩货郎摩肩擦踵，有种很久之前淳朴集市的影子。

　　公交车的起始站是县人民医院，终点是县一中。

　　孟轻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就好像她也曾在这里生长过。

　　她看到街上有好多卖甜醅夹心糖葫芦的摊子。

　　钟宜声最喜欢吃这个了。

　　但是她是怎么知道钟宜声喜欢吃这个的？

　　车停在一个施工厂附近。

　　据说这里原来是两排小房子，一共二十四间，但是年久失修，有点影响县容，正好有家集团要在这边盖楼，所以把房子拆了。

　　她们去的是附近一家高级点的四合院，院旁栽着一棵杏树。

　　正值冬季，杏树上光秃秃的，还有未融化的积雪。

　　孟轻晗把行李搬下来，发现院门是开的。

　　她回头去看钟宜声。

　　钟宜声道：“我请人帮忙租了几天。”

　　这个院子很干净，里面装了暖气，各种日用品也都很齐全。

　　孟轻晗还在窗台上看到几盆交不上名字的花，她过去拨弄了几下，朝钟宜声招手：“这花好香，晚上肯定很助眠，不然我们搬到床头？”

　　钟宜声温声说：“搬进去不但能闻到花香，还能跟虫子夜话。”

　　孟轻晗：“…………”

　　事实证明，钟宜声说的没错。

　　在房里溜达了一会儿，她就发现好几只长相奇特的虫子。

　　钟宜声说很正常，她初中住的那个房子里每天都会发现蝎子。

　　孟轻晗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挺可怕的，“那你怎么弄死它？”

　　钟宜声挑眉：“不弄死。”

　　孟轻晗：“？”

　　“抓起来。”钟宜声说：“卖钱。”

　　“………………”

　　县城里特别冷，晚上两人都不想出门，孟轻晗点了外卖。

　　临近入夜时，乌云渐散，月光照进窗内。

　　孟轻晗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似乎哪里不对，她完全没有初到一个地方的陌生感，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

　　太奇怪了。

　　用了很多办法才压下心头的淡淡悲绪，问钟宜声：“那那个帮过你的人呢？她现在还在县城里吗？”

　　钟宜声摇头，随后又点头。

　　孟轻晗想，难道有矛盾。

　　钟宜声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回A市了。”

　　孟轻晗道：“她不想你走？”

　　钟宜声拉好被子，侧过身躺在她腿上，“应该，是吧。”

　　孟轻晗摸了摸她的头发，“幸好是冬天，不然遇上夏天打雷……雷声肯定要在我耳朵边3D环绕，吓死人。”

　　钟宜声微微一笑。

　　眼眶湿了一点。

　　*

　　初三的暑假。

　　秦鸢已经去世，钟宜声被接回去。

　　她那天走得急，没能赶上告别。

　　等再次回到涉溪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姜雪词知道她要回去，特意约她吃饭，她想问问关于孟轻晗的事情，但是姜雪词说孟轻晗最近心情不好，人在网吧。

　　那会儿大家去网吧就为了登Q-Q聊天，再厉害点的就是偷偷菜。

　　她们在网吧找到孟轻晗，她趴在键盘上睡觉。

　　姜雪词过去把人叫醒。

　　孟轻晗抬头的瞬间，钟宜声眼神一滞。

　　她看到她脸上的伤。

　　姜雪词也吓了一跳。

　　她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孟轻晗淡淡道：“门板上磕的。”

　　钟宜声抱紧书包，她带了礼物给她，是一款相机。本来想给孟轻晗拍张照片，但是现在她脸上有伤。

　　姜雪词安慰她，说她会带孟轻晗去拍大头贴。

　　让她不要担心。

　　钟宜声的目光和孟轻晗遥遥相汇。

　　孟轻晗看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

　　姜雪词劝她，她们现在的差距太大了，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接受得那么快。

　　钟宜声恍惚了大半天，直到晚上，她想出门去找孟轻晗，却发现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孟轻晗戴着卫衣帽子，转身露出脸。

　　钟宜声又喜又急，她快步跑进屋里去拿相机。

　　她觉得孟轻晗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困在这个地方，她应该去看更广阔的的天地，去拍下世上最美的风景。

　　孟轻晗扫了一眼相机，没有接。

　　钟宜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是因为这边有个猪肉铺，再加上下水道里的各种气味，她很快就闻不到了。

　　两个人并排在马路上走。

　　行过一辆车，车尾卷起细密的灰尘。

　　“我每个假期都会回来。”钟宜声说。

　　孟轻晗笑出声。

　　她那晚话不多，一直静静听钟宜声讲。

　　从县城那条街走了个来回。

　　孟轻晗突然拍了拍她的脑门，眼尾发红，“以后别回来了。天高任鸟飞，不要被这个地方框住。”

　　钟宜声固执的去牵她的手：“以后我管你。”

　　夏日的晚风轻柔的覆上脸颊。

　　孟轻晗揉她的头发，冷白的皮肤在夜里几乎要发光，她眼睛里也出了水，“有点冷。”

　　她扯了扯袖子，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照片，背景是网吧，她侧身坐着，表情有点拽。

　　钟宜声珍视不已，她把照片放在包里，将相机递过去。

　　孟轻晗摇头：“不了，下次有机会再给我吧。”

　　钟宜声歪头，去观察她的神情。

　　孟轻晗敛眸，轻声说：“再见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加快，像是要去奔赴一场未知的路程。

　　钟宜声莫名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像现在这样…越拉越远。

　　她捧着相机，大声说：“明天见。”

　　那个没来得及拓进记忆中的背影稍稍一顿，紧接着路过一辆载沙子的车，车轮卷起漫天尘土，隔断了视线。

　　半夜下起暴雨，雷声激烈。

　　第二天，她接到她的死讯。

　　*

　　次日中午，孟轻晗在四合院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后她跟钟宜声说：“这附近还有一个做仿真人偶的店，店主是个老爷爷，我在外面看了一下，那些人偶竟然跟真人那么像！”

　　几乎分不出来。

　　果然，高手在民间。

　　钟宜声帮她暖手，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道：“附近确实有个做人偶的爷爷，但十几年前他就不在了。”

　　孟轻晗：“…………”

　　她浑身一颤，吓了一大跳，“那我看见的是……”

　　靠，乡村灵异剧看多了，不会真碰上鬼了吧？

　　钟宜声垂眸，捏了捏她的指骨：“逗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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