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点，所有人在军部集合。

　　不同于上一次的秘密任务，这次他们有保护原西林这个正当理由，走的是明路，所以不需要掩饰，直接从大门正大光明地出发。

　　将军亲自为他们送行，为他们配了一辆车和一些物资，他们自己也做了一些准备，整体来说很是充分。

　　宁承佑先跟将军告别，等他们几个挨个走过去，才轮到原西林。

　　到底是跟了将军这么多年的人，即使打心眼里不愿意跟这么多人一起走，原西林表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的样子，相反，他一直面带微笑，连眼神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润模样，早上见面跟他们打招呼时也很正常，现在跟将军面对面告别，目光崇敬中掩藏着一丝不舍，做足了一个好晚辈好下属的样子。

　　宁承佑牵着此时已经变成孩童的辰辰的手，有幸正对他的侧脸，目光在将军和他的脸上来回转，有点怀疑这个人的表情是对着镜子一点点练的，管理得简直不能更好，能充分调动脸部的每一块肌肉做出完全看不出破绽的表情，这要是赶在病毒爆发之前，直接打包他去演戏，不出三年，肯定能摘得影帝的桂冠。

　　但是很可惜，在病毒爆发，全世界陷落的现在，他遗憾地错失了成为影帝的机会，转而疑似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难免令人唏嘘。

　　宁承佑摇了摇头。

　　握着小孩的手紧了紧，宁承佑余光始终注意着辰辰的动静，见对方看到原西林时不再像第一次反应那么大，才把心放回去一点。

　　趁那边还在告别，原西林又只是个普通人，听力没那么好，将军也没有特意关注这边，他弯下腰，轻声问小孩：“辰辰，你还好吗？”

　　小孩点点头：“还好。”

　　宁承佑：“要是不舒服的话，及时跟我说。”

　　小孩“嗯”了一声，被宁承佑重新抱起来，后者感慨：“还是这样比较习惯。”

　　自从待在宁承佑身边以后，小孩确实学到了很多从前不懂的东西，包括一些生活常识和情绪变化，比如现在，他再次被抱了起来，听到宁承佑这么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细想后又不太明白，于是问：“什么意思？”

　　宁承佑唇角勾了勾，用额头轻轻蹭了下他的：“意思是说，我喜欢抱着辰辰，这样对我来说比较舒服。”

　　“辰辰呢？你喜欢被我抱着吗？”

　　这里的“喜欢”跟小孩昨天问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他头一回依靠自己将其分辨出来，按照自己的理解，自动把宁承佑这个问题替换成了“觉得我的怀抱舒不舒服”。

　　他对一般人的生活方式还没了解透彻，没学会撒谎和隐瞒，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所以很诚实地对宁承佑说：“喜欢。”

　　宁承佑顿时抱得更紧了：“喜欢就好。”

　　宁承佑走路很稳，手臂也很有力，怀抱比他在基地里任务中倚靠的任何地方物品都要软和暖，如果他确确实实是个小孩子，或许真的会很依赖这个怀抱。

　　自以为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的辰辰默默想，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就不需要再一直被抱着了，长大的人应该自己走路，不能依靠别人，这是他从小就学会了的道理。

　　不过……他现在是小孩子的样子，用这个模样待在宁承佑怀里应该是可以的吧？

　　小孩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体，不确定地想。

　　注意到他的动作，宁承佑：“怎么了？”

　　有问题就要问——这也是宁承佑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教小孩的事情，小孩听了进去，所以便把自己的问题老老实实讲了出来。

　　“当然可以，”宁承佑顿了一下，对小孩说，“其实，不管辰辰是原来大人的样子，还是现在小孩的样子，只要想被抱，就可以来找我。哥哥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小孩有自己的逻辑：“大人要靠自己……”

　　宁承佑：“是，没错，长大以后人的确是要靠自己。但是——”

　　他点了一下小孩的鼻尖：“——也没有说完全不能依靠别人啊。大人怎么了？大人也会累，会难过，会伤心的，这个时候的大人同样需要安慰，需要一个抱抱，一点儿也不丢人。”

　　“况且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一声哥哥，想让哥哥抱着是很正常的。”

　　“小的时候你没有这种机会，所以长大了才要补给你，”宁承佑揉揉小孩后脑勺的软发，“以前没有人抱你，所以现在你才遇到我，我来抱你。”

　　小孩被他抱在怀里，视线略低于他，跟他对视时眼睛需要向上看，从宁承佑的角度看到怀中人睁着一双碧色的眸子，眼尾微微上挑，分明是一张略带稚气的脸，表情却莫名带了些正经严肃的意味。

　　“谢谢。”小孩语气郑重地对他说。

　　气氛突然严肃了起来，宁承佑愣了一下，同样正经地回答：“不客气。”

　　说完他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傻，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突如其来的笑意似乎也感染到了小孩，后者瞧着他的表情，在脑海里复制了一下他嘴角翘起的弧度，试着提了提自己的，却做不出他那种效果，只一瞬间就再度被抚平。

　　画面一闪而过，快得宁承佑根本来不及捕捉，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小孩笑了，可是下一秒仔细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小孩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

　　难道是错觉？

　　宁承佑疑惑地想。

　　没等他问小孩刚才是怎么回事，将军那边就谈完了，又叫他过去。

　　为了避免原西林跟小孩接触，宁承佑把小孩放下来，让其他人陪着，自己走过去：“程将军。”

　　程将军看起来心情很好，大概是刚才聊天聊得很好，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对小辈总是很喜欢，此刻他看宁承佑的目光和看原西林是如出一辙的慈祥。

　　“承佑，这次出去，我就把西林和程越交给你们了，”程将军对宁承佑说，“请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这不是长官对下属的命令，而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和长辈对你的请求。”

　　最后将军右手举至眉尾，对宁承佑行了个军礼：“请你务必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照顾好他们。”

　　宁承佑立正回敬以军礼：“好，我一定完成任务。”

　　告过别，他们就开始出发了。

　　上车之前，他们先分配了一下，张北仍然负责开车，当然也不能只他一个人，剩下的人也都轮流来，一个开累了就换下一个，平均每个人开四个小时。

　　“这样行吗？”宁承佑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他的队员们都没有意见，纷纷表示同意，小孩则因为外表的缘故被排除在外，全程只需要当好一个可爱的吉祥物，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于是就只剩下原西林。

　　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原西林身上，后者顿了顿，迎着侧面将军的目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没问题。”

　　宁承佑拍了一下手：“行，那就这么定了，上车走吧。”

　　张北上驾驶座，其余人陆续进入车厢，宁承佑最后一个进去，他先把小孩放上去，自己才进去，顺手关上门，余光瞥到原西林，对方脸上浅淡的笑容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挑了挑眉，宁承佑坐到队友们给自己留出来的位置上坐好，把小孩安置在身旁。

　　上车以后，门一开一合的时间，原西林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仿佛遇到抹布的桌子上用水画出来的笑脸，转瞬之间就被擦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不光没有表情，他同样也不怎么说话，从同意分配方案那句话以后就再也没出过声，自己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除了时不时看向窗外和低头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又好像只是放空大脑，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宁承佑猜他可能是在想办法摆脱他们一行人，可是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哪是这么轻易就能甩掉的呢？他又不是之前将军派的那些弯都不会拐的傻瓜。

　　车厢里的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出声，直到张北启动车辆，发动机的声音传来，才打破了寂静。

　　车窗被敲了敲，宁承佑循声望去，是还没离开的将军。

　　他打开车窗：“怎么了将军？”

　　程将军指指他旁边的程越，宁承佑会意，往另一边挪了挪，让他们父子俩说最后几句话。

　　他左边是程越，右边是小孩，这么一挪，不可避免地就挤到了小孩，宁承佑干脆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小孩想拒绝：“我可以站着。”

　　宁承佑抱紧他，小声说：“可我想抱着你，可以吗辰辰？”

　　小孩关于拒绝人的话术练习同样不熟练，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一下，没能继续说出拒绝的话：“……可以。”

　　“辰辰真好，”宁承佑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喏，今天的奖励。”

　　“谢谢。”

　　小孩吃糖已经不需要他帮忙拆了，自己就可以很快把糖纸剥开吃下去，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甜味。

　　宁承佑陶醉地吸了一口混着甜味的信息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