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贺璟进了教室，宋玉再没敢趴下，因为那样会离贺璟太近，近到他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他兀自僵硬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贺璟的背影上撕下来，漫无目的地在桌上的一摞书上随手扯出一本从头开始翻看，然而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忽然变成了万千只蚂蚁在书页上爬来爬去不肯入他的眼。

　　他合上手里的书，又抽了一本化学书，翻到一页有图的，尽力凝神，起初还能静下心来，不多时，那股清新的味道又萦绕着他钻进他的鼻腔，很快又心烦意乱起来。他又不敢动作太大发出声音引来坐在前方的人的注意，只好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生从教室后门进来，从靠门的那一条过道走过去，挨座看一遍，绕过讲台，往宋玉所在的过道走来，然后眼前一亮，大步走到贺璟那一桌前：“刘雯雯！”

　　和贺璟同座的女生抬头一看，也惊讶起来：“佳宁！你也在这班！？”

　　“啊，超常发挥！正好第四十！我一眼就在成绩单上看着你了，早知道能进前四十就让你给我占个座儿了。”

　　教室里的学生来了一半多，仍有许多空位，但是刘雯雯前面的两个座位已经坐了人，丁佳宁转了一圈儿，最后锁定了宋玉身边的空位，那里只放着两本书，没有放书包，有可能是那男生占的座。但丁佳宁太想和刘雯雯坐到一起了，就问了一句：“宋玉，这里有人坐了吗？”

　　从高一入学考试，宋玉的成绩始终在全校前三上下波动，始终没有掉出去过，他的作文、他的数学卷子、物理卷子时常被打印成几百上千份当做答题模板在三个小班二十个普通班之间流传，一旦召开家长会，他就会成为各班班主任口中用来鞭笞其他学生的标杆。

　　他的名字深入海高每一个同级学生的心，就连最后一考场的学生谈起宋玉来也能聊得头头是道：学习好有啥用啊，那眼镜儿肯定跟啤酒瓶底似的那么厚，生物老师说了，眼睛度数到了八百度往后就得遗传下一代，爸爸我5.0的视力千金不换！

　　不过那都是不熟悉宋玉的人说的，熟悉宋玉的人都知道他不戴眼镜儿，也知道在普通班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三问物理老师”、“技压数学老师”等事迹全是以讹传讹瞎编的，他本人是个非常低调，除了宣读成绩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

　　丁佳宁所在的二十一班和宋玉所在的二十三班同在一个楼层，他自然认识宋玉这个全校闻名的学霸。

　　宋玉被她问到，顿时有种干坏事被抓的心虚感，第一时间去看贺璟，然而贺璟一点动静也没有，正安安静静地把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地放进桌厢。

　　宋玉迟疑了一会儿，无声地摇摇头起身让开，丁佳宁欢呼一声，说道：“谢谢！”

　　前座的刘雯雯回头密切地关注着丁佳宁，等她坐定，身子也转过来，激烈地和她聊起了假期都干了什么。

　　叮铃铃铃——上课铃响了。

　　学生们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书本自习，过了一会儿，教室前方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教室，把手里的教案往桌上一放，“好，非常好！来，同学们抬起头来，听老师说两句。”

　　学生们抬头，丁佳宁发出一声惊呼：“老河！”

　　讲桌前站着的中年男人姓李，是原本丁佳宁班级的班主任，教物理，是海源市数一数二的名师。他英年早秃，脑袋一周都有头发，就中间没有，常年把刘海和脑后的头发拢到中间遮挡，一讲课讲到激动处总爱甩头，那点头发就被甩回原处，露出日本妖怪河童一样的发顶，学生们戏称他为河童，有时也会叫他老河。

　　老河一脸的精神气儿，拍拍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用慷慨激昂的语调说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小班提上来的，废话不用多说，想必大家都知道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加强班就是要面临加强版的挑战……”

　　海高的高二一共有一千七百多个学生，分成二十三个班级，其中一到六班是文科班，七到二十三班是理科班，文科里一班是小班，理科里二十一到二十三是小班。

　　所谓小班就是快班，高一入学时中考成绩靠前的二百来个学生随机分到小班，原本还有流动机制，哪个普通班的学生月考成绩超过小班的学生就可以取而代之，后来有个小班学生被流动出去，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自杀，上面发下通知，学校便取消了小班流动机制，转而搞起了加强班。

　　宋玉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河在前方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贺璟身上，他的视线随着校服丝线的纹路移动，眼睛快要把贺璟的校服看出个洞来，心里乱成了一团。

　　他暗自握紧了手，低下头，不再去看眼前的人，刚要掀开书本转移一下注意力，放在桌角上的中性笔被他一碰滚落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没能接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笔从桌前掉下去落在了贺璟脚边。

　　中性笔落地的一瞬间发出的撞击声撞在了他的心上，轰得他心中一阵翻滚，绞在了一起。

　　他马上收回手，无措地无攥起了手，拇指在食指的指侧不住地摩擦，只盼贺璟没有听见这声响动。

　　前方的人微微侧了下头，宋玉马上俯身从桌厢侧面勾过去，想要抢在贺璟前面捡起来，恰好贺璟也伸出手，两只手的指尖就这样触到了一起。

　　宋玉倏地收回手指，贺璟一顿，把笔捡起来，放在他的桌上，淡淡地问：“你的？”

　　宋玉强作镇定，在桌子后面攥住和贺璟碰在一起的指尖。

　　贺璟嗯了一声，没有在说什么，转了回去。

　　老河的声音变得缥缈遥远，宋玉满脑子都是贺璟刚刚一点波澜也没有的样子，寒假里的贺璟不是这样的。

　　果然……他生气了吗？

　　宋玉抿着唇不住地抿起书的边缘，看着书页刷拉拉地落下，再抿起。他烦透了自己这样婆婆妈妈，却忍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过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在笔记本上撕下一角，拿着笔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没话找话地写下了“谢谢”两个字。

　　写完之后他快速把纸条折好攥在手里，心里闪过无数个贺璟接到纸条后的反应。

　　最好是看也不看就扔掉，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烦心了。

　　宋玉慢吞吞地把手放在课桌上向前移动，移到课桌边缘时伸出一只手指，极轻地在贺璟背后点了点，贺璟居然感受到了，往后一靠，却没有说话。

　　好闻的味道缠绕着宋玉，他忽然难以控制地紧张起来，把手抬高搭在贺璟的肩膀上手指一松，纸条从他手中滑落，然后他猛地退后，快速翻开一本书，逼迫自己逐个看过书上的字。

　　贺璟明显愣了片刻，接着低头从腿上拿起了什么，动作轻缓地拆开纸条看了一眼，低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纸团从天而降落到了宋玉的桌上，他的胸口像是塞了一个果冻，一阵一阵地颤颤悠悠，按住纸条蹭到面前，极小心地打开，只见上面写了着：那体育课陪我打篮球？

　　宋玉一惊，他不想让贺璟失望，但是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在下面写上“我不会打”四个字，又把纸条传回去，这次他才靠近，贺璟已经靠到了椅背上，把手扣在肩上，他会意地在贺璟手上一按，纸条塞进对方的手心里。

　　贺璟拿过纸条在上面写了什么，又扔回来，宋玉的字迹下又多了一行：没关系，我教你。

　　宋玉反反复复把这六个字看了好几遍，就像过年的时候收到的那条简单的短信，默读着，又是心慌又是期待。

　　直到丁佳宁轻轻地杵了一下他的胳膊，向他示意了一下老河，他才利落地把纸条夹进了书里，坐直了身体听老河口若悬河。

　　又一个纸条落到他桌上，他打开，上面不容置疑地写了一句：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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