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御沉默地看着少年离开。

　　他似乎有些茫然, 也有些无措，最后恍恍惚惚前去了处理尸体的地方, 死人毫无区别的摆在那里, 并不分高低贵贱。

　　因为全是能力者，死去的普通人不会来到这里, 死了就死了，随意扔出去就好。

　　他的少将也在这里, 静静地躺在最前面的位置, 无垢的白布将他从头遮到尾，这像是一份殊荣，毕竟末世布料还是很珍惜的, 但少年很清楚这只是对躺在这里的人最后的尊重, 没有将他死前被侮辱的样子随便暴露在外人面前。

　　其实刚才青年的话并非是不能反驳的，能力者者何等稀少, 人类社会的传递从来就不是几百几千人的事, 真的沦落到那个地步距离灭绝也不远了, 不考虑延续只考虑一时的方便本来就是短视的。

　　他不能反驳的是对方对他这个人的嘲讽，对方嘲讽他和凭借自己心意做事的天赋者没有区别, 所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力量, 根本就不是什么责任道德规则。

　　或许他是对的。

　　也或许是他觉得他是对的。

　　白御顺着少年的视线环顾四周, 虽然为自己谋求利益是人类的本性, 在这里躺着的却终究都是为了保护他人而牺牲的英雄，他们日夜不休地同丧尸作战，保护着一方净土的宁静毫不后退, 那他们想要获得某些特殊的权力，是应该的吗？

　　可这不是身为强者的责任吗？

　　身为强者，拥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力量，那依靠这份力量去保护普通人不是应该的？是责任吗？

　　就好像彼时年幼的他询问那个男人什么是责任，那个男人告诉他他拥有救死扶伤的力量，就应该去医治病人，这就是责任。

　　……虽然他从来就没有做到这份责任。

　　他明明拥有着可以保护别人的力量，但他并没有保护住任何人，他把他们全都害死了。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做不到他的责任，他伤害了他想保护的人，他没有让任何人高兴，当然也不可能从他人的幸福中获得幸福。

　　那么将这一切诉之以乐趣呢？

　　就像对方所说的一样，他不过是在凭借自己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他随时可以参与进来，亦随时可以脱身而去，这不是他的责任，只是他的乐趣而已。

　　他什么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脸说这是他的责任？只是在玷污这个词罢了，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纯洁的存在，他——不配自我认为自己承担着责任，就像被人所指责的那样，他和别的谋求权力的能力者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只在意自身的人。

　　被人需要，被人怨恨，被人仇视，唯独不会被人所爱。

　　因为不能让他人感到幸福的人怎么能被他人所爱呢？

　　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乐趣，不需要与对方建立感情，对方也只是想利用他罢了，这样的话……

　　就算伤害了对方，也是无需悔恨痛苦的吧。

　　那莫定轩呢？

　　宛若惊雷，白御骤然从精神识海中惊醒，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恍惚之中只觉得整个心紧紧揪起，好一会才满满缓和下来，定神时才发现红发的青年蹲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白御怔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提起警惕，他迅速探查了一下识海记忆已经整合完毕，虽然他现在仍然不是碧莱斯对手但是绝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进犯了。

　　碧莱斯轻笑了一声：

　　“恢复得很快啊。”

　　“……”

　　“回顾一遍前世有什么感想吗？”

　　“……”白御蹙着眉，碧莱斯一个人在这里，爱丽丝并不在他身边，白御也不知道现在究竟过了多久了，碧莱斯一直把他锁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之前也经常回忆我们的前世，虽然我前世只出生了三年，但刚诞生时便听过你的名字了，”碧莱斯面带怀恋，“纵然你彼时在千里之外，只要是末世中的能力者都知道你，他们渲染着你力量的强大，却又将你传诉成乖戾的怪物。”

　　白御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末世后期他心性大变几乎遍地仇家，恨他的人太多了——不过那正合他心意。

　　恨他，讨厌他，只想利用他才是正确的。

　　“我那时候便对你很好奇，了解你的经历后一直想见见你，只可惜我们最后见面也只相处了一小会，你便强行与我同归于尽了，”

　　青年遗憾地耸肩，却又俯身捏住白御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不过你和我想的并没有区别——你猜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白御现在浑身无力无法反抗他的动作，只能先促使身体脂肪和肌肉分解能量来恢复力气，对他的问题毫无反应不想回答。

　　碧莱斯没有介意他的抗拒，也没有松开手，他凑到白御面前，距离太近以至于令白御皱紧了眉，青年莞尔：

　　“我觉得你是走错了种族——明明，你是跟我一样的存在啊。”

　　“世界上只有我们是一样的白御，你看经历两个世界还是只有我们旗鼓相当，”他松开手转而抚过白御脸颊，“你在人族格格不入——因为你本来就该属于我族。”

　　白御冷漠地避开他视线一眼不发，碧莱斯挑眉：

　　“你应该也这么想过吧——在你一次又一次害死了你想保护的人的时候，你难道不觉得你跟我族更加相似吗？你也是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怪物。”

　　“就算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服了自己又怎么样？你在他人眼里依旧是这样的，”碧莱斯看着他，“而且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千万年前的怪物再次醒来，是你把它们唤醒的。”

　　“……那是你的同族。”白御声音压抑地沙哑，他没想到丧尸只会有一个王，哪怕被封印了千万年还能被王召醒出来。

　　“是，但我身为王，唤醒他们是我的本分，而我是你带来的，自然也可视为是你把它们唤醒的，”碧莱斯的语气仿佛是在诉说什么理所当然成立的东西，“同理，我的族类重回你们世界杀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视作是你杀的，造成的每一处破坏都可以视作是你破坏的。”

　　“……”白御一时无话可说，碧莱斯啧了一声：

　　“纵使你认为你主观上无意，但知道了是你带来一切灾难的普通人，会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吗？都是一样被憎恨的，在他们眼里我们没有区别。”

　　“当然了，现在你并不在乎这些，不论死了多少孩子破坏了多少家庭你都不在乎——毕竟你只是为了自己乐趣行事的坏人嘛，这听上去真是可笑呢，”碧莱斯笑了一声，“不过确实是无懈可击的借口——如果你现在了无牵挂的话。”

　　白御猛然一惊，抬头时已是眼前剧痛，他险些没有压制住从喉咙中逼出的痛呼，捂住脸指间感受到的是一片湿热液体涌出。

　　“虽然你看不看得见无所谓，但我总觉得还是要用心感受的。”

　　白御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模模糊糊地听见恶魔的低语从耳边传来，他尚未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眼前却又是出现了诡异的光亮，白御怔了一下，抬头便看见近在咫尺面容扭曲的男女被未知的力量炸成了肉泥。

　　这是……

　　下一刻他被逼至角落，熟悉的人毫不迟疑地向他靠近，强行将他的精神力逼至失控，暴走的精神力将周边的一切碾为平地，所有熟悉的脸庞都被这份力量碾碎成了尘埃。

　　幻术，丧尸皇给他下的幻术，但仅仅是这样过去的场景——

　　白御骤然失声，明明是早就经历过的场景一个本来不该存在的人却是突然出现，他站在那里，下一瞬便就被失控的精神力卷入彻底的碾碎炸裂，就好像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

　　但他是——

　　他是——

　　“莫定轩……”

　　耳边少年的痛哭骤然一消，取代的是死一般的寂静，白御头脑一片空白地站在那里，男人安静地沉睡在他面前无垢的白布间，整洁军装外裸.露的肌肤却遍布不堪的痕迹，白御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几乎胸口一窒站都站都不稳。

　　“莫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