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过十点，门声一响，高未然就从客厅的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回来了。”

　　周皎捏着钥匙，脸颊看上去红红的，像是喝了酒。

　　“你们聚餐喝酒了？是院里的车送你回来的么？你怎么不回我电话呢？”高未然一连串地追问道。

　　他知道今天是实习的最后一天，他们的小组要聚餐，但他之前给周皎发短信，她并没有回他。

　　她脸上一点高兴的神色都没有，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径自走向了卧室。

　　高未然愣了愣，抬脚也跟了上去，茫然地见她把书柜旁立着的行李箱推了出来，打开箱子，把她的东西一股脑地往行李箱里塞。

　　事情委实不太对了。

　　“你怎么了？”他飞快按住了行李箱的盖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周皎推开了他的手：“你让开。我今晚回宿舍住，明早的飞机回家。”

　　高未然当然知道她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家。

　　“你怎么了？”

　　可是周皎根本不理他。

　　她的东西不多，塞完几件衣服，也就没多少了。

　　她去洗手间拿洗漱用品，高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回宿舍干嘛，明早那么早的飞机，你怎么去机场啊，你到底怎么了？你生气了？生气总有个理由吧，我惹你了？”

　　周皎抬头看卫生间的圆镜子，高未然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无辜且委屈。

　　他烦躁地拨了拨头发：“你倒是说话啊。”

　　周皎捏着她的洗漱包，回身道：“高未然，你是不是欠我啊？”

　　“啊？”高未然真没听懂。

　　“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啊？”

　　“你说，很正常，我进了，王也没进，这种事情很正常。”

　　高未然恍然大悟，张了张嘴，却被周皎打断道：“你是不是真欠我啊？你借钱给我爸，现在又帮我弄实习。”

　　高未然：“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周皎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你让你妈把我硬塞到三建。你是谁啊，做好事不留名啊。”

　　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笑容，但是眼睛里已经慢慢地蓄满了泪水，亮晶晶的，像是一颗又一颗破碎的珠子。

　　高未然一下子就慌了，打了一小会儿的腹稿半句都说不出来：“不是，你别哭啊，我不是，你别哭啊。”

　　这是高未然第二次见到周皎哭，上一回还是物理竞赛做不出来题的时候。

　　但是，这一回，她看上去伤心得多得多。

　　“对不起，我真没想那么多。”他颓丧着脸，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但是周皎却再不肯看他一眼，用手背发狠地抹了眼泪，走出洗手间，推了行李箱就往外走。

　　高未然只得一路跟着她往矿大走。

　　“你别生气了。”他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话，大致的意思，翻来覆去地说。

　　可是，周皎不理他。

　　矿大的东门空空荡荡的，只站了两个执勤的保安。

　　周皎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哭过。

　　矿大的保安警觉地拦住了高未然：“那个男同学是我们学校的么，我看一下你的学生证。”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周皎越走越快，任凭保安把高未然拦在了校门外。

　　高未然自然没有矿大的学生证。

　　他站在校门口，焦躁地给周皎打电话，第一遍就被她挂了，第二遍再打，那一端便是忙音了。

　　周皎把他拉黑了。

　　*

　　卢萍一大早起来，炖好了鸡汤。

　　周皎的航班准点落地，路上交通不堵，不到中午，她就进了家门。

　　她看上去神色恹恹。

　　卢萍忙问：“今早起得早么？是不是累了？汤好了，你喝碗汤，去睡个午觉。”

　　周皎“嗯”了一声。

　　等她端起汤碗，喝了两口，卢萍才忍不住问道：“你那实习怎么样啊？辛苦么？他们往后能留你么？”

　　三建实习的事，卢萍想了很久，要真是能留下来，周皎肯定高兴。

　　“还早呢，这才大一。”

　　“开学不就大二了么？我听院子里的你刘阿姨说，现在的大学生找工作都得提前找，大四找那都是晚的，最好的，就是去之前实习过的单位。”

　　“妈，别问了。”她的神情淡淡的。

　　“怎么了皎皎？”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侧脸。

　　周皎只顾埋头喝汤，鼻子却渐渐地红了，整个人如同笼罩进一片愁云惨雾一般。

　　卢萍心中一跳，缓声问道：“你……你受委屈了？”她这副模样，就像是小时候要哭不哭的样子。

　　“妈……”周皎眨了眨眼，一颗眼泪就落进了汤碗里。

　　“怎么了啊？”卢萍着急地追问道。

　　恰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卢萍却没动。

　　周皎抽抽鼻子：“我没事，就是想家了。你先去接电话吧。”

　　卢萍狐疑地又看了她一眼，还是起身去接了电话。

　　周皎扯了纸巾，擦眼泪。

　　耳边却听卢萍接起电话道：“喂……你也好啊，是啊，她刚到家。”

　　周皎眉头一皱，扭头望去，卢萍按住听筒，对她道：“高未然的电话。”

　　周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坐在原地，没有动。

　　卢萍怔了一下，才对电话那一端的高未然说：“她太累了，起太早了，睡午觉了。”

　　周皎更没胃口，放下了汤碗。

　　卢萍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高未然吵架了？”

　　“没有。”她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周皎倒在床上，心里依旧难受得要命。

　　高未然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施舍她，要摆布她的人生。

　　而她呢，还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而沾沾自喜。

　　高兴了就逗逗她，不费力地，施舍她。对于高未然来说，她是什么啊，是猫，是狗么？

　　她怎么喜欢他？她还能喜欢他么？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她凭什么喜欢他，为什么非要喜欢他啊？

　　如果不喜欢他，她可能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过了几天，高未然估摸着周皎的气该消了。

　　他试探性地给她发了个短信：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可惜，依旧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他给她打电话，依旧是忙音，往她家里打电话，卢萍接的电话，告诉他，周皎出门了。

　　周皎依旧没有理他。

　　高未然失落之余，渐渐感到了气愤和无奈。

　　他不都是为了她好么，伏低做小，哪一次闹矛盾不都是他先低头，他最怕她想太多，才没跟她说，说到底，多大的事啊。

　　他从小到大，还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谁。

　　他不要脸的啊。

　　又过了三天。

　　高未然换了个新的手机号码，给周皎打电话。

　　她接了起来：“喂。”

　　高未然刚“喂”了一声，她就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高未然：“……”

　　八月中旬，高鹏回家了，尽管只停留短短的一周。家中的氛围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苏晴脸上的笑容真挚多了，而不是平常一般挂在脸上的假笑。

　　三人的饭桌上，苏晴问：“然然交流的院校，分配的院校名单什么时候下来？”

　　苏晴让他去交流项目，不是开玩笑的，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高未然有求于人，不得不答应了她的要求。

　　可是，他的白白“牺牲”，周皎都不知道，到今天也不理他，她就是个小白眼狼。

　　但是，苏晴这边，他还在想办法推脱：“不知道呢，名额有限吧，下不来也走不成。”

　　苏晴笑了一声：“那我回头帮你问问。”

　　“你别。”

　　“然然，你和妈妈可是说好了的。”

　　高鹏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但也猜出了个大概。

　　“你想去哪里交流？”

　　高未然没答，苏晴笑着说：“最好是英语国家，也练练英语。他学的就是国贸，这机会多难得啊。”

　　“出国啊。”高鹏想的却是另一码事。高未然出国呆一段时间也好。“我也支持你。”

　　“爸。”高未然和高鹏见面少，但高鹏说的话，他大部分情况下，也会听。

　　苏晴：“你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又不是多长时间，就一个学期，眼一眨就过了。”

　　她看高未然拉长着脸，笑道：“你帮皎皎，妈妈没意见，但你答应就是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事情已然成了定局，高未然眼看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想告诉周皎。

　　可是，一直到开学，他都没和她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