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是没在一起写过作业，就在这间屋子里，也一同坐在客厅和餐厅里写过作业，然而眼下，两个人都想各回各屋写作业，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周皎回到主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书桌，桌上有盏台灯，水晶灯罩上镶嵌着玫瑰玻璃，应该是高未然妈妈的东西。

　　她摸索到了开关，扭开以后，暖融融的橘色光芒并不刺眼。

　　周皎翻出了没做完的数学和物理试卷，做了几道题就进入了做题家的状态。

　　而另一边卧室的高未然却在想，他是不是该给她拿个杯子。

　　是不是应该去敲门，问她要不要杯子，还是应该直接倒一杯热水，再敲门？

　　万一，不想喝热水呢？家里好像没牛奶了？

　　万一，周皎在做题呢？她最喜欢计时写卷子了。自己贸然端杯水过去，是不是打扰了？

　　但是，周皎既然来他家做客，他是不是应该大度点，尽量周到些，尽一尽待客之道。

　　高未然脑中思绪万千，纠结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自己给她倒一杯热水送过去。

　　他起身刚打开门，就听见对面的卧室门响了响。

　　他捏着门把，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又想退回卧室。

　　但是，这明明是我家啊。

　　我怕什么!

　　周皎打开卧室门就瞧见对面站在卧室门口的高未然，他站在那里，好像在发呆?

　　“你怎么了？”

　　高未然假咳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拨了拨额头的刘海，“没怎么？你有事？”

　　周皎“嗯”了一声，见他越走越近，也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立刻拐了个弯，进了厨房，一面走，一面答道:“有点渴，想喝水。”

　　他就知道!

　　高未然也立刻跟进厨房，伸手拉开了高处的柜子，拿出来了两个白瓷杯子。

　　“这都是新的，你可以挑一个。” 两个白瓷杯子上都印有英文，一个是good day,一个是s/mile。不像是高未然会买的东西。

　　周皎刚要说话，高未然立刻解释道：“是阿姨买的。”

　　“哦。”

　　周皎挑了一个s/mile，放到饮水机下。

　　水桶里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可除了咕噜咕噜的水声，厨房里再没了别的声音，两人都微微地，尴尬地沉默着。

　　平时两人能聊的话挺多的，聊学习，聊老师，聊学校，聊同学。但是此时此刻，周皎端着水杯，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眼下好像是该闲聊的时候，可是她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来该聊什么。

　　她只能貌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水杯，但是余光能瞄见一侧的高未然。

　　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仿佛错也不错地盯着她，沉默着，可他的身躯，连同灯下投照的影子，像一座静立的高大山丘和山下连绵的山影，让人根本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这让周皎紧张，和面对卢萍，面对周达通，面对周达通的债主不一样的紧张。

　　每一秒钟都感觉格外的漫长。

　　低头再一看，水杯里的水快满了，周皎连忙松开了饮水机的水阀，咕噜咕噜的水声响了几声就停了。

　　她直起腰来：“我卷子还没写完，先进屋了。”

　　“嗯。”高未然拿了另一个good day的水杯，弓身也去接水。

　　离开厨房，浑身的紧张才稍稍淡了些，周皎端着水杯回了主卧，找了语文书垫了垫，才把水杯放到了书桌上。

　　她的卷子其实已经写完了，但住高未然家的感觉和住舒陶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和舒陶住在一起，大部分时间她们都黏在一起读书，聊天，看电视。

　　可面对高未然，不得不承认，她很紧张，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她情愿一个人在卧室里呆着。

　　周皎在书桌前又坐了一会儿，一直到八点半，她起身去洗了个澡。好在卫生间里的用品齐全，她吹干头发，洗漱完毕，时间过了九点半。

　　窗外的学校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教室灯一盏又一盏地熄灭，晚自习结束了。

　　卧室门外的客厅里面一直静悄悄的，她也不知道高未然是不是睡了。

　　周皎躺到了床上，背了一会儿单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十一点。

　　高未然还是没睡着。

　　主卧里早就没了动静，周皎可能早就睡了，但是他却睡不着。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又是周皎。高未然脑中无数念头飞驰，一会儿想卢萍，一会儿想周皎的爸爸，更多的是想周皎。

　　他看得出来，周皎也挺紧张，接水的时候手抖。

　　有点逗，他想。

　　可是她的手腕纤细，捏着杯子的手指也很细，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像忽然成了一种有点陌生的生物，和坐在她身边，每天见面的周皎不一样了。

　　她在家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么？

　　不过一整个晚上，周皎都没怎么笑过。

　　好在，她好像不怎么认床，这会儿应该都已经睡着了。

　　确实，也该睡了，明天还有早自习。

　　高未然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

　　七点整。

　　周皎的闹钟响了起来。

　　滴滴滴的声音，刚刚响了三声，她就醒了，平时的话，闹钟至少需要响好一会儿，她才会在冬天的早晨挣扎着从暖和的被窝爬起来。

　　但今天，她醒得很快，可能潜意识里的确记得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卧室的窗帘厚实，外面和里面依旧都是黑漆漆的。

　　她翻身起来，按开了卧室的大灯。

　　她洗漱完毕后，又收拾了书包，走到客厅，七点半不到。

　　高未然打着呵欠，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周皎已经穿好了校服外套，准备出门了。

　　高未然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才七点半。

　　“这么早，你吃早饭了吗?”

　　“我去食堂吃。”

　　“家里有吃的啊。”

　　周皎麻利地换上了鞋：“不用了，学校里也方便。” 说着，就要往外走。

　　“诶，你等等，备用钥匙在鞋柜上，你拿上。”

　　门边的鞋柜上果然摆了一把钥匙，挂着一枚银色的钥匙扣。昨天，她来的时候，这个钥匙还没有，应该是后来高未然特意准备的。

　　“你拿着啊，愣着干嘛。”高未然又道。

　　虽然只打算住一晚，但她的东西还在主卧，就算今晚回家，之后也要来收拾东西。

　　“谢谢。”周皎思索片刻，捏着备用钥匙出了门。

　　直到门“砰”一声关上，高未然的睡意全无，终于反应了过来，周皎这么早这么着急走，可能是不想被人看出来，她借宿在他家。

　　*

　　高未然到教室的时候，八点差五分钟。

　　周皎已经在早读了。

　　他落座后，闲聊似的问她:“你早餐吃的什么啊?”

　　“白菜馅包子和茶叶蛋。”

　　高未然没在学校食堂吃过早点，没想到菜式还不错。要不明天一大早，他也早起一点，也去食堂吃饭。

　　周皎却扫视了一眼四周，周围的同学也只当他们是在随意寒暄，并没多想。

　　早自习上到一半，郑老师把周皎叫到了办公室。

　　“你家长的电话。”

　　周皎接过听筒，原以为是卢萍叫她今晚回家住。

　　“喂。”

　　电话里却是一个沙哑的男音，周达通的声音。

　　周皎脸上一热，“嗯”了一声。

　　“你妈说你的厚毛衣没带，我中午来一趟学校，给你拿过去。”

　　周皎愣了愣，为什么要送毛衣来？她还要在继续外面住？

　　周达通从医院出来了？为什么卢萍不来？反而是他来？

　　办公室里老师不少，郑老师虽然站得远了一些，但依旧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周皎斟酌着字句，只问：“你能来?”

　　“能啊。我坐车来。皎皎，你们还是十二点下课么?”

　　周皎“嗯”了一声。

　　“中午我顺道带你出去吃饭，把那个小高同学叫上吧，就当爸爸谢谢他。”说罢，周达通就挂断了电话。

　　周达通很久没来过学校了。高中部他就从没来过，不过初中部离高中部只隔了一条街，他应该能找到。是他自己要来，还是卢萍让他来？又给她送一件厚毛衣，是要让她在外面借宿多久，难道要住到过年么？

　　一整个上午，周皎上课都上得心不在焉。

　　午休前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但据郑老师说，因为体育老师家里有事，临时改上自习，郑老师特意给大家发了数学测试小练习。

　　周皎做得很快，做完以后的同学可以提前去操场活动，周皎收拾了书包，打算把周达通待会儿送来的毛衣先放进书包里。

　　“诶。”

　　她一扭头，就看见高未然盯着她。

　　“你收书包干嘛，你中午回去么？”

　　周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给他写了一张纸条：“我爸中午要来。”

　　高未然看得眉头皱了起来，他对周皎爸爸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好，他来干嘛？接周皎回去？

　　应该不会，下午还要上课。

　　他立刻写道：你爸来干嘛。

　　周皎：送东西，顺便请你吃饭，谢谢你。

　　高未然眉头皱得更紧：不必了吧。

　　周皎：去吧。

　　她不想独自一人面对周达通。况且，她眼下在高未然面前也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与其面对高未然的窘迫，她更害怕独自面对周达通，她不想独自一人面对她的爸爸。

　　周皎难得地露出了一两分请求的软弱神情，高未然便将没做完的小练习塞进了抽屉。

　　“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