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华面色不改，心中却有些疑惑：这些女孩到底在干什么？

　　她挪动脚步去看，只见各式各样的糖画插在草靶子上。

　　而女孩们则围着骰盅，正在摇骰子。

　　骰子上印了糖画的图案，大概是摇到什么，糖画贩子就会给她们画什么。

　　商贩瞧见女孩摇出了蝴蝶，于是飞快地舀了一勺饴糖，拿着小勺在石板上来回浇铸。

　　勺子牵出的糖丝亮晶晶，俨然是一只蝴蝶的形状。

　　画完蝴蝶后，商贩再将木签黏在糖画上。

　　待到饴糖全然凝固，他才用小铲轻轻撬起糖画的边缘，递给女孩。

　　穿鹅黄长裙的少女接过糖画，既期盼又不舍地看着那只漂亮的蝴蝶。

　　半晌后，她才下定决心放入嘴中，咬了一口。

　　咀嚼着香甜的饴糖，女孩眉开眼笑地对身旁的女孩们说：“蝴蝶真好吃。”

　　“……”

　　觉得好吃不应该是因为饴糖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因为图案才好吃似的。

　　散华不理解了。

　　按理来说，同样的商贩、同样的饴糖，做出来的味道不都是一样的吗？

　　摇到蜻蜓的女孩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酸溜溜地说：“蝴蝶再好吃，哪里比得上凤凰。”

　　听到这种言论，散华沉默了。

　　顾白衣果然说的没错，她未曾入世，不怎么能搞懂世人的脑回路。

　　散华遇到了不理解的事，本来已经移开了视线，却发现顾白衣还在看糖画摊子。

　　她眯了眯眼，心想：这个人不会像那些女孩一样，也喜欢吃糖画吧？

　　喜欢糖画是不可能的。

　　顾白衣只是注意到散华一直在看糖画摊子，误以为对方想买罢了，所以才会看这么久。

　　她转过头看向散华，发现对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不由得猜测：散华应该是想吃糖画的，只是碍于神仙的身份，故作不喜罢了。

　　思及此处，顾白衣抬起手，指着糖画摊子，微笑着对散华说：“真仙想去那边看看吗？”

　　散华心想，果然我猜的没错。

　　顾白衣想买糖画，却反倒问她想不想，也真是奇怪。

　　她本欲拒绝，突然想起凡人的寿命很短暂。即便是修道者，也只能活几百年。

　　顾白衣无法修行，至多只能活到百岁而已。只有百年的寿命，却连买糖画都不能宣之于口，未免也太可怜了。

　　散华决定做一回善解人意的神仙，于是她顺了顾白衣的意，点了点头：“去看看吧。”

　　待到二人走到糖画摊子边，买糖画的女孩和卖糖画的贩子，皆呆住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神仙一样。

　　女孩们想起阿娘讲过的故事。

　　故事里，两位真仙降临到了人间。她们的容貌举世无双，只可惜一位已经回到了方外之地。

　　另一位真仙喜爱大山大河，少有凡人见过她的真容。

　　此时少女们却在想，便是传说中的那两位真仙，恐怕也没有这两人好看吧。

　　散华不知道少女们的心思，因为在她的眼里，这些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用她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词汇来说：她脸盲，路人在她眼里全是马赛克。

　　想到这里，散华抬起头，望向不是一团马赛克的顾白衣。

　　虽然她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不是马赛克，但她生性惫懒，也并不想去弄明白。

　　散华看着顾白衣，问道：“你喜欢什么图案的糖画？”

　　“……”

　　顾白衣沉默了片刻。

　　在问喜欢什么糖画图案之前，总得先问问她喜不喜欢糖画吧？

　　显然，散华跳过了这一步，理所当然地认为顾白衣喜欢吃糖画。

　　此时此刻，顾白衣又误以为散华喜欢吃糖画，只是想借她的名义买罢了。

　　心想，既然散华喜欢，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答一个。

　　顾白衣想起了姬容斩出的那一式“涅槃”，于是答道：“凤凰。”

　　女孩们听见这个回答，并不觉得奇怪。

　　有谁不想要漂亮的凤凰呢？

　　商贩回过神来，瞧见散华和顾白衣生得一副神仙姿容，衣着也十分不凡。

　　于是挤出笑容，热情地向她们介绍：“二位姑娘，掷一次骰子只要二十文。转出什么图案，小人就给您画什么。”

　　散华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商贩。

　　商贩有些疑惑，这年头谁买糖画还用银票啊？

　　他接过那张银票，却被银票的面额吓得手一抖，差点当场给跪下了。

　　半晌，才动了动嘴唇，犹疑着说：“这……姑娘给小人的银票，小人实在是找不开。”

　　散华不太懂人间的货币换算，所以随意变了一张银票出来。

　　她不懂，顾白衣却明白一张百两银票价值多少铜钱。

　　正准备低声提醒散华，不想对方居然财大气粗地说：“不必找零。”

　　顾白衣：“……”

　　看来没她什么事了。

　　商贩却傻眼了：“不找零的话，小人就算是画到下辈子，也画不完啊。”

　　散华淡然地说：“只用画一个就够了。”

　　听完此话，商贩终于明白了。

　　今天自己走大运了！碰着了银票多到没地方花的财主。

　　商贩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收下了银票。

　　随后颤抖着拿起木勺，准备给财主画一只最好看最华丽的凤凰。

　　却不想对方居然转过身，径直走向了装骰子的小盅，似乎想掷骰子。

　　见此情景，商贩心下一紧。

　　为了吸引孩子们长期买糖画，骰子被他做了手脚，无论如何都不会停在凤凰图案上。

　　如果摇不到凤凰，财主会不会觉得很失望，然后把银票要回去？

　　商贩心急如焚，想阻止散华，直接给她画一只凤凰。

　　然而如今又有这么多人围着摊子看，他若出言制止，反倒显得心虚，未免落人口舌。

　　他闭上眼，心中已经打定主意：

　　不管财主摇到什么，他都给她画凤凰。

　　然而商贩还没睁开眼，便听见了女孩们的惊叫声。

　　“凤凰！是凤凰，仙女姐姐摇出了凤凰。”

　　“天哪，怎么可能！我摇了一个月都没摇到，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商贩呆住了，他睁开眼走近几步，看着骰子上的凤凰图案，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在骰子上做了手脚，怎么可能摇出凤凰！

　　站在散华身边的顾白衣，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散华掷骰子时，面上端着一派淡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顾白衣不禁失笑，堂堂真仙竟也会为了糖画，不惜动用灵力作弊。

　　散华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发现了这枚骰子不对劲，动用法术实属迫不得已，谈不上多么缺德。

　　因为缺德的事情还在后头。

　　穿鹅黄色衣服的女孩瞧见商贩开始画凤凰，心中很是羡慕。

　　于是咬咬牙，掏出铜钱，继续掷骰子。

　　却没想到……

　　“天哪！我摇中了凤凰，是凤凰啊！”

　　“啊，我也摇中了！妹妹们快来，都来试试。”

　　骰子在盅里打转的声响很清脆。

　　只是几弹指之间，就摇出了十几个凤凰。

　　商贩看着清一色的凤凰图案，脸都变绿了。

　　散华拿着商贩给她的凤凰糖画，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抿了一抹浅笑。

　　“真仙很开心吗？”

　　散华心中其实是有些开心的。

　　商贩坑了女孩们这么久，如今总算是尝到了苦头。

　　今晚回去，这商贩恐怕要连夜换骰子了。

　　“开心。”

　　散华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凤凰糖画递给了顾白衣。

　　顾白衣看着糖画，再看看一脸淡然的散华。

　　明明是散华想吃糖画，可她又为什么要给自己呢？

　　散华见对方迟迟不接，不由得皱了皱眉：明明是顾白衣想吃糖画，此时又为什么不肯接呢？

　　她想了想，手中拿着糖画，又补了一句：“给你的礼物。”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散华勉为其难地牵动嘴角，微微抿了个笑。

　　毕竟在每一个世界，送别人礼物好像都要笑。这样才正常，才显得有诚意。

　　只是当那个笑容出现在散华的脸上时，便显得不那么正常。

　　顾白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散华的手中拿着凤凰糖画，嘴角的笑容很淡。

　　即便是如此浅淡的笑容，都透出几分刻意和勉强。

　　瞧着这副场景，顾白衣觉得散华实在是可爱。

　　可爱到让她想笑，却又觉得此时笑出来，似乎也不太好。

　　半晌，顾白衣才伸出手，接过散华手中的糖画。

　　她看着散华的眼睛，面上含笑，低声说道：“多谢真仙的礼物，我很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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