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我知道你已经尽你最大的努力在帮助芙洛拉。”史蒂夫轻摇了摇头， 表示艾琳不需要对他感到抱歉，“只是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也什么都并没有做。”

　　史蒂夫为他的一无所知和毫无作为而感到痛苦。

　　他曾以为，他是最了解芙洛拉的人。

　　然而他却连芙洛拉的活力与光彩背后所承受的黑暗却什么都不了解。

　　金发男人注视着眼前的长发幽灵，他们之间如此近却又如此遥远。他恍然意识到他与芙洛拉之间错过的不仅仅是这七十年因冰封而分离的时光，还有那些即便日日相见却仍未曾洞悉的秘密。

　　“我试图帮助芙洛拉， 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她， 我能想到的也就是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在芙洛拉的身边。即便奥威尔夫人不欢迎我，我也非常固执地去芙洛拉家中做客。后来，芙洛拉终于和我说了一些谁都不知道的秘密。”艾琳继续讲述着，“我想你也猜到了， 那个小地窖是个惩罚室， 它的存在便是为了惩罚芙洛拉的[不乖巧]。一旦芙洛拉做出了违背奥威尔夫人心意的事情，她便会被锁在里面。”

　　金发男人眉头紧蹙地倾听着。

　　他难以想象， 被自己的母亲关在那么狭小黑暗的地方，孤独、恐惧、无助、压抑……芙洛拉孤零零一个人在毫无光亮中度过了怎样无比煎熬的时间。而奥威尔夫人如此厌恶他的存在，与他相恋的芙洛拉又多少次默不吭声地接受了奥威尔夫人的[惩罚]。

　　史蒂夫记得他曾经问过芙洛拉为什么这么喜欢参加聚会，那个在周围的阵阵欢笑声中绽开着如花般灿烂笑颜的长发少女笑着对他说——

　　[因为我就是喜欢热闹的地方呀。]

　　如今，这一句回答似乎有了更深的意义。

　　——正是因为从小便体会着无人可以诉说的孤独，所以才更害怕孤独。

　　——也正是因为害怕孤独，所以才总是往人多的地方跑。

　　史蒂夫怔然地看着弗雷迪，男人无比坚强的心在此刻翻涌着强烈的痛苦。

　　——害怕孤独的芙洛拉，却成为了孤独的鬼魂。

　　在遇到他之前，如此孤独地在偌大的纽约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存在，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没有人可以感受得到她的无助与寂寞。

　　如此广阔的世界，对芙洛拉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地窖]。

　　“我真的难以想象，明明是在所有人眼中都对芙洛拉关怀备注的奥威尔夫人，竟然从小到大都以这样冷酷无情的手段教育着芙洛拉。我越多次数地往芙洛拉家中去，心中对奥威尔夫人的恐惧越深。她就像是一个魔鬼一样，掌控着芙洛拉的人生。”艾琳并没有注意到史蒂夫的目光，老妇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但芙洛拉却告诉我，她已经习惯了。”

　　弗雷迪听着艾琳的讲述，突然间……他想到了嘉莉。

　　他最开始，与嘉莉相遇便是因为听到了嘉莉被关在祈祷室里无助的哭声。

　　他与嘉莉成为朋友，选择留在嘉莉的身边陪伴着她，不仅仅是因为嘉莉是唯一一个能够看得见他的女孩。而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弗雷迪始终在意着嘉莉，在嘉莉的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让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帮助到这个可怜的少女。

　　也许，正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

　　所以弗雷迪才有这样的执着。

　　“芙洛拉仍然和你约会，她也仍然被奥威尔夫人惩罚着，但是她显得毫不在意。”艾琳深深叹息着，“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当你们结婚之后，是不是芙洛拉便可以脱离奥威尔夫人的掌控了。但我心中又深深地害怕着，害怕到那时奥威尔夫人会彻底爆发，会更加歇斯底里地疯狂地阻止芙洛拉去往自由幸福的生活。”

　　“但最终，我的顾虑也并没有成真。”艾琳望向史蒂夫。

　　但这并非是因为奥威尔夫人放手了，而是——

　　“因为，我离开了。”史蒂夫嗓音干涩地说道。

　　“是的，因为战争爆发，你去参军了。”艾琳点了点头，“当你离开布鲁克林之后，奥威尔夫人的心情变好了。即便是面对我，奥威尔夫人甚至都能笑脸相迎。在你走之后，在奥威尔夫人的心中芙洛拉又是最乖巧的样子了，她对芙洛拉似乎也恢复到了最完美最体贴的母亲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即便奥威尔夫人不再惩罚芙洛拉，芙洛拉反而更不快乐。在你离开之后，她的眼睛就像是失去了光彩一样。”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

　　“也许在芙洛拉的人生里，你是她竭尽全力抓住的一缕光。”

　　史蒂夫的瞳孔缩紧，心头一震。

　　一直以来，在他的记忆中，芙洛拉永远是最光彩照人的少女。她是如此吸引着他，活力的、欢笑的、热情的……在他的心中，这个女孩的世界里一定充满了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

　　然而艾琳却说，[他]才是芙洛拉竭尽全力抓住的光。

　　“但是，史蒂夫，你知道吗？当你选择了成为士兵，成为美国队长之后，你也成为了她抓不住的光了。”艾琳用沧桑的声音诉说着，“如此瘦弱的你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能活多少个日夜？她能等到的，是你回归，还是你牺牲的死讯？”

　　“然而谁又能想到，你竟然成为了美国队长。我想你一定以为，在成为了美国队长之后，奥威尔夫人也许会对你另眼相看，终于同意芙洛拉与你的婚事。”艾琳继续说道，“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无论你是谁，奥威尔夫人都不允许任何人从她身边抢走芙洛拉。而且虽然芙洛拉不说，但我知道，对于芙洛拉来说，成为美国队长的你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弗雷迪静静地聆听着艾琳的话。

　　他的心中也开始翻涌着很莫名的情绪，甚至脑海间浮现出了奇怪的画面。

　　——原本近在咫尺的人，与他相拥之后走向了远方的道路。

　　——他注视着那个人离开的坚定的背影，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

　　——那个人身影的光越来越耀眼，但是与他的距离却又越来越遥远。

　　——那是他……抓不住的光。

　　“但在那个时候，我其实仍然很乐观。”艾琳说道，“奥威尔夫人并不留心芙洛拉的婚事，而芙洛拉又愿意等你，我在想等战争结束之后，你们仍然可以在一起的。但是意外却突然间发生了，奥威尔夫人因心脏病复发猝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史蒂夫也意识到奥威尔夫人的猝死别有内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琳摇了摇头，“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芙洛拉已经失踪了。但我了解到那一天，有人看到芙洛拉剪短了她的头发，芙洛拉说想要换一个新的发型。但是奥威尔夫人，她对芙洛拉的外貌有非常极端的要求。你也许不知道，芙洛拉每一次剪头发都是奥威尔夫人亲自剪的，而芙洛拉一直以来都是长发。我无数次猜想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认为，如果说奥威尔夫人心脏病复发有强烈刺激性因素的话，那一定是芙洛拉的短发。”

　　史蒂夫怔住了，如果真如艾琳所说。

　　那么芙洛拉肯定会认为，是她剪短发的举动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也许我是一个冷漠的人吧，奥威尔夫人死了，我并不为她的死感到惋惜，我甚至觉得芙洛拉终于解脱了。但是，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芙洛拉。”想到这里，老妇人的眼眶渐渐红了，“即便奥威尔夫人是个多么偏激而又疯狂的女人，她仍然是将芙洛拉养育成人的母亲，她是芙洛拉唯一的亲人。芙洛拉如果真的想要逃离奥威尔夫人的掌控，她早就离开了，但是她始终忍受着，甚至一直以来都是按照奥威夫人对她的意愿活着。”

　　弗雷迪沉默了。

　　他虽然并无关于奥威尔夫人的记忆，但是他心中知道一点——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仍然选择爱着自己的母亲。

　　“史蒂夫，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老妇人的嗓音微颤着，此刻心中尽然都是伤感和遗憾，眼泪潸然落下，伸出了沧桑的手紧紧握住了史蒂夫的双手，“你见到的芙洛拉是真实的她，却也不是全部的她。你想想芙洛拉的人生，一个女孩从小到大都受到母亲的掌控，一旦做错了什么，便被关在黑暗的地窖里，甚至还总是接受着最亲之人的咒骂。她比你想象的更敏感，更压抑，更孤独，甚至是更自卑，她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与勇敢。”

　　史蒂夫在这一刻，一直相信着芙洛拉不会自杀的坚定的信念终于动摇了。

　　美国队长很清楚，人的崩溃不是一瞬间。

　　而是无数个黑暗的瞬间的凌乱堆砌，在最后的那一刹那，轰然的倒塌。

　　未曾从压抑的煎熬中脱身的芙洛拉，始终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尽力行走着。而她的世界在自己的母亲在眼前死亡的时刻，一定遭遇了毁灭性的塌陷与坠落。

　　“我一直都感到懊悔，若是那一天我陪伴在芙洛拉的身边的话，她也许就不会离开。而且，史蒂夫，你也不在她的身边啊。”老妇人哽咽地说道，情绪极为波动，“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两年了。你如果在的话，也许芙洛拉便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美国队长的呼吸窒住，黯然的蓝眸里充满了痛意。

　　在芙洛拉无助的时候，痛苦的时候，绝望的时候，他都未曾陪伴在她的身边。

　　史蒂夫抬眼，感情深刻而又复杂地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长发幽灵。

　　——她仍然以他记忆中最美的模样与他相见。

　　——她是否是因为未能达成的承诺，执念才使她的灵魂徘徊世间。

　　之后艾琳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史蒂夫已经调查到的事情。

　　目击者见到了芙洛拉孤身朝着南边走去，在树林湖泊里发现了芙洛拉的发带。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芙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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