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初七结束旅行回家。

　　这一趟旅行不算好也算不差，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进去莫奈花园，但她花了一整天在橘园静静欣赏了莫奈的画，也算身临其境了。

　　她吃了很多甜品很多越南河粉，法餐倒没太吸引她，整个旅程，罗曼只在两个时间想起过周川，一个是在酒店休息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周川在是不是会从专业角度做出测评？想到这些让她心生愧疚，作为妻子她的确没有关心过他的事。还有一次说来就丢脸了，是在爱桥上，看着情侣们挂上去的爱情锁，罗曼想到周川，他如果在一定会挂一个的，他总是那么感性。罗曼想得太入神，彷佛他在身边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句，路过的人对她说了句法语她没听懂，大概是在关心她的精神状况吧。

　　罗曼给这趟旅程打六分，不开心并不是因为离婚，评分出自对比，对比过去一年和周川的短途周末行来说这趟旅行快乐度减半。

　　周川是一个能带给人快乐的人，一起踏春的时候他会关注路边山间的野花野草，他们一起搜图识别植物，把适合种植的带回家养起来，他们还没遇到过唐松草那样枝繁叶茂好生长的植物，大多数带回家的植物最终都进了垃圾桶，还有很多因为家里空间不够没能带回去，周川说没有关系以后他们会有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周川很活泼开朗，总能把她逗笑，罗曼根本不需要思考话题，只负责笑就够了。他还很会拍照，不是刻意摆拍，而是神不知鬼不觉捕捉下罗曼的各种神态。他会说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觉得罗曼应该穿一件什么样的裙子，然后买回来悄悄挂在她的衣柜里。他总是看着她的眼睛夸她漂亮，旅行的照片全是她，回家后翻来覆去欣赏的却是他。

　　让爱人快乐不需要付出努力吗？答案显然不是的。

　　周川很用心在让她快乐，关于这件事，罗曼觉得她欠他一句道歉。

　　时至今日罗曼不得不承认，从结婚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心里暗示自己分手要体面。真是离谱，哪个正常人碰到爱情或走进婚姻时会在心里默念一定要体面分手呢？多晦气啊。也就她了，她期待了，做到了，然后呢？失去了幸福。

　　她的人生是一片荒原，她是唯一被困在王座上的囚徒，好在冒险者可以逃生。

　　回国后就复工了，罗曼心里始终牵挂着找周川见个面，但她很犹豫，她现在不确定这份道歉是否有必要？就像周川妈妈说的，人与人之间就是你欠我我欠你，一句道歉能抵消自己对周川的亏欠吗？如果她伤害了一个人，还跑去道歉说“对不起，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从来没在意过”，这真的是道歉吗？这份道歉的目的是什么呢？获得原谅？请求复合？实在卑劣。

　　罗曼做好准备向宋女士公布离婚消息，还没来得及说，宋女士却说周川前两天来家里看她了。

　　罗曼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心底升起一丝雀跃，证据是她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的动作，她在宋女士的数落声中给他发微信：“你来看我妈了？”

　　周川回：“初八碰到了，她问我你怎么不知道回家，我就去了一趟。”

　　罗曼：“麻烦你了。”

　　周川：“我不介意，你没准备好的话慢慢说就好。”

　　罗曼犹豫了很久，给他发：“谢谢你。”

　　“小事。”

　　罗曼：“我是说一直以来，谢谢你。”

　　周川过了很久回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他又说：“还是朋友，有能帮忙的吱一声。”

　　罗曼回了个微笑表情。

　　宋女士喋喋不休唠叨着，罗曼发现自己没法像从前一样不顾宋女士感受直接宣布离婚了，自己的婚姻和宋女士无关所以不用考虑她心情？罗曼只想到年还没过完，这话说了宋女士就没法过十五了。

　　*

　　正月十四，罗曼去看望奶奶，她走的时候遇到了周川，周川笑着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搭车？罗曼拒绝了，她叫车了。

　　想着周川刚才自然轻松的神情，好像两人不是离婚后初次见面而是每天见面的邻居，罗曼难过又开心，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坏，她好像在希望周川不要那么快开心起来。

　　月底，罗曼和林珊在外面吃饭，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有人买过单了，罗曼正疑惑是谁，周川发来微信：“顺便帮你买单了。”

　　罗曼不知道怎么回，周川又发来，“这算是你欠我的啊，不让我补偿前妻，遇到了买个单还是要的，男人的面子问题。”

　　罗曼回复：“那就谢谢你了，以后我尽量少在外就餐。”

　　周川：“你看你这人，没劲吧。”

　　罗曼回了个表情包给他，周川回：“收藏了。”

　　“发什么呆呢？”林珊问。

　　“没什么。”

　　罗曼收起手机，心里说不出的感受。结婚离婚如日常小事，不必大张旗鼓不必郑重其事，这不一直是她的主张吗？如今周川拿得起放得下，周川比她更早拿离婚开玩笑，她却难受了？好一个虚伪的双标怪。

　　难怪说婚姻是大事，果真呢，离了一次，罗曼每天都在刷新对自己的认识。

　　周川过完春节之后就决定不再消沉了，因为在放肆痛苦了一段时间之后，周川发现离婚是正确的决定。

　　他的位置就应该是朋友，隔着点距离，罗曼还是那个令他欣赏喜欢的人，他不会因为她的不在意而受伤，她也不会因为他失去光芒。

　　罗曼最讨厌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周川只庆幸自己没有在她面前表演失态，否则肯定会被被罗曼鄙视死的，天呐，怎么嫁过这么没出息的男人？前男友已经很给她丢脸了，作为前夫，周川觉得自己有义务给罗曼同志长个脸。

　　初八那天他在酒店附近偶遇了宋女士，听她话音儿，罗曼还没告诉家里。

　　周川立刻想到罗曼的为难，前丈母娘性格的确有点强势，若知道女儿闪婚闪离会闹翻天的，所以罗曼得慢慢来。他自然地毫无负担地替她打圆场，隔天还去拜年，丝毫没有去猜测罗曼没告诉家里是不是代表还想复合这种傻逼可能性。

　　看吧，只要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他就不会把什么事都扯到罗曼爱不爱他的证明题上。

　　是他没做好，结婚的时候就知道罗曼不爱他，自愿入局，最后却玩不起了，到底是低估了爱情的占有欲，强求不来的。

　　他用离婚换一个确定的答案，以后这颗心就都老实了。

　　做朋友真的很好，他又能跟罗曼斗表情包了。

　　三月的一个傍晚，周川在奶奶家吃饭，忽然听得门外救护车响，家家户户都出来瞧，结果是罗曼家拉出来一个人，罗城让。

　　罗曼姑姑还要在家陪着奶奶，周川自然上了救护车跟去医院，同行的还有罗城让的朋友陈叔叔。

　　救护车把他们拉到最近的二院急诊，罗城让就是喝太多，心慌气短晕了一下。

　　“这是喝了多少？”周川嘀咕。

　　一旁的陈叔叔搭话，“你是…？罗曼的丈夫吧？”

　　“啊……”周川含糊过去。

　　罗曼在赶来的路上，这位陈叔叔跟周川话起了家常，“你岳父啊心情不好，这不今晚喝着酒，说起闺女不理他心里难受，以前没离婚好歹还在一个家过年，这两个春节也没见着闺女，所以就……”

　　陈叔叔可能想让周川说和，于是把罗城让酒后的抱怨都告诉他了，什么除夕初一给女儿发微信转账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整个正月就见了一面话也没说，平时更是不联络。

　　正说着，罗曼来了。

　　周川迎上去，“别着急，就是喝多了。”

　　罗曼松了口气，又生气，多大岁数了还能喝多了拉到急诊来？

　　她去病床前看了一眼，人已经醒了，因为醉酒，脸色很是红润。

　　罗城让看到她时露出高兴又可怜的眼神，这让罗曼很烦。

　　她走开去来到周川面前小声问，“你怎么在？”

　　“我在我奶奶家，碰上了，你姑姑在照顾奶奶。”

　　“麻烦你了。”

　　“客气，你不也照顾过我妈，礼尚往来。”

　　罗曼看他一眼，因为他这句话她莫名其妙窝火，周川当自己是什么脱口秀演员吗？离婚当段子素材呢？看把你能的。

　　陈叔叔走过来跟罗曼说话，意思是她爸年纪大了她是唯一的女儿要关心一下，罗曼在心里冷笑，真是滑稽，年纪大自己往死了喝怪谁？拐着弯说她没心肝呗？瞧瞧眼前这组合，她爸，她前夫，这是什么罗曼没良心批斗会现场吗？怎么不把许嘉睿宋女士都叫来凑一桌麻将边打牌边吐槽呢？

　　罗曼深呼吸两下，问陈叔叔，“打完就能走吗？”

　　“住院，你陪着你爸爸吧。”

　　“醉酒住什么院？浪费医疗资源。”

　　“罗曼！”陈叔叔生气了，“医生让住院自然有道理，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样子！”

　　周川过来欲劝，罗曼烦他，冷言冷语道，“谢谢你，回去吧，不麻烦你了。”

　　陈叔叔很不理解，这算什么话？跟自己丈夫说麻烦？

　　周川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十分好脾气来了句，“应该的。”

　　应该个屁！罗曼说，“离了婚了应哪门子该？”

　　陈叔叔瞳孔地震，周川笑着对陈叔叔说，“开玩笑。”然后拉着罗曼出去。

　　来到急诊外面，罗曼甩开他，“有话就说。”

　　周川：“你既然还没告诉家里，就不急这一时，你爸还在病床上，你等他好了再气他也来得及。”

　　“关你什么事啊！”罗曼极不耐烦。

　　周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笑得罗曼更火大。

　　她转身进去，周川跟了上来。

　　罗曼停下转身瞪他，“你还跟来干嘛？”

　　周川笑得很欠揍，“看你发脾气。”

　　“你有病啊？”

　　“有，正好在医院，就近挂个号。”

　　罗曼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周川悠哉悠哉跟进去，他真的觉得很有意思，认识罗曼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撕破淡定，这可是他离婚时都没遇到的待遇，人生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