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叹气，“所以, 在我之前的治疗中, 治疗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有暴力倾向的人，反而是来自那个共生关系的伴侣。ta或许会意识到自己的伴侣有问题, 但会选择让子女背负他婚姻不幸的罪名, 而不是施暴者本人。一旦有问题的伴侣被治愈了, ta会担心自己不再被需要了。”

　　“所以……你认为他们不会离婚？”

　　秦铮垂下眼帘温柔一笑, “之后我们就会知道了。”

　　他使用了“我们”这个词，好像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到了统一战线上。

　　但他紧接着问道：“你希望、还是不希望他们离婚呢？你可以不必现在回答我，回去好好想一下这个问题。”

　　夏梦点点头, 之后，秦铮又温和地和她聊了一些家庭之中应当注意的事项, 不露痕迹地询问了她的配偶状况。

　　提到穆云书，夏梦的表情变柔和了很多：“我的丈夫是一个家庭很幸福的人，也是一个非常温柔又包容的人, 他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似的。”

　　秦铮点点头：“是啊, 家庭不幸的人要么会选择同样具有暴力倾向的人做配偶, 要么会选择截然相反的温和稳定型伴侣, 几乎没有中间值。不过，对于你而言，信任一个人，应该是很难的事吧。”

　　“不，我很信任我的丈夫。”过了一秒，她又改口道：“至少我在尝试着完全信任他。”

　　“你很勇敢啊……”秦铮这样说完，没了下文，反而示意她喝茶。

　　或许是因为秦铮也是一个态度柔和的人，夏梦一边喝着茶，一边感觉自己的状态放松了许多。临近治疗的末尾，她看到秦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面容柔和文静的白人女孩，一头金发闪闪发光。

　　“秦医生，这是你的女朋友么？”她好奇。

　　“哦，是的。”他说着，顺便充满爱意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照片。

　　她忍不住夸赞道，“她真好看……”

　　“多谢。她确实是被神眷顾的孩子。”他注视着照片看了两秒，又向夏梦道，“刚才就想说了，我觉得你这个包很好看，我也想买一个给她。”

　　说到买东西，夏梦便活泼了一些，“这一款不好买的，我给你推荐一个店员，你就说是我的朋友。”

　　秦铮温柔地微笑，“那就多谢你了。”

　　~

　　回到家里，穆云书已经又做了两菜一汤，兴致勃勃地说道：“小梦，你回来的刚好，可以开饭了。”

　　夏梦望着这一幕莫名感觉，自己和穆云书，像极了父母的性转版？

　　他们是不是也成了共生关系了，而彼此却不知道呢？

　　是不是她其实早就意识到，和父亲一般的自己，需要一个母亲这样性情的人来包容和忍耐呢？

　　夏梦飞快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她不要做她父亲，她不能要穆云书成为她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怎么了，发什么呆？”穆云书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治疗不愉快？”

　　“哦不，和秦医生聊完，我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来，吃饭吧。”他将筷子递给她。

　　虽然知道夏梦家里一定又出了幺蛾子，但她不肯说，穆云书便决定等她稍微好一点了再问她。

　　夏梦慢慢吃着美食，又说道：“我一会儿要给我妈打个电话，你能出去一会儿么？”

　　穆云书的筷子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如墨的眉微微一皱，表情好像有点受伤。

　　但他还是飞快笑着说道：“行，你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夏梦看出来他的介意了，赶紧说道：“我不是要故意避着你，就是觉得我可能会和他们吵架，我不想让你烦心。”

　　“我当然不会烦心！”穆云书说完，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随即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没必要避着我，你可以相信我。”

　　“怎么会觉得我不相信你呢？”夏梦很讶异，“我家里那些破事，你不是知道嘛，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翻来覆去的。”

　　如果真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至于把我撵走了吧？

　　还是说，心理医生能比我更好的安慰你？

　　虽然心里盘旋着这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点头道：“好，那你好了，就和我说。”

　　“嗯……”

　　过了一会儿，夏梦发现他一直沉默着拨拉米饭，连菜都不吃了。

　　“你生气了？”她赶紧问道。

　　“嗯？没有，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在想事情呢。”他微笑，反而给她又夹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穆云书果然如约出门去了。夏梦心里对他有点愧疚，她知道穆云书对她有多么宽容和体贴，也知道自己这样撵他走实在是说不过去，但她悲伤地想：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了。

　　我对你的信任，甚至已经超越了对父母的信任……

　　她忍着泪，赶紧给母亲打了电话，急欲了解了家里的事。

　　电话很快接通了，出乎意料的，毛慧芳没有哭哭啼啼，听她的声音，好像还挺平静。同时，电话那头还隐隐有唱佛经的声音。

　　“妈，你们怎么样了？”她试探着问道。

　　“看到他就恶心。”毛慧芳恶狠狠地说道。

　　“要不你再去深圳看看臭老头？”她试探着问。

　　臭老头，当然就指的是夏文斌了。

　　“哦……”毛慧芳应了一声，“等我回去再说吧。”

　　“回去？回哪去，你现在在哪呢？”

　　“我回旧家了。”

　　毛慧芳口中的旧家是夏家以前的住处，坐车要四五个小时，毛慧芳总是会偶尔回去拿些东西。毛慧芳对旧家有很深的感情，但夏文斌却几乎没有回去过。

　　“回去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东西还没搬完么？”

　　毛慧芳那头一直没吭气，只是在低声地哭。

　　“妈？”

　　她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看看这些旧东西罢了，而且朋友还在……”

　　夏梦心道，母亲大概是回去找朋友排解了……

　　“那……”她忍不住道，“你要和我爹离婚么？”

　　毛慧芳于是又不说话了，但夏梦正要安慰她的时候，她突然又活过来似的恶狠狠似的说道：“你爹这个老不羞！我一想到他对那个周晚香的谄媚劲儿，我就恶心，我就想吐！小梦，你可要和妈妈统一战线啊！”

　　夏梦有点错愕：“我和你统一战线了就可以么？”

　　“如果我们都不理你爹，他就知道悔改了。”

　　“妈，你难道只想要他悔改，不想和他离婚吗？”

　　于是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

　　夏梦赶紧劝她，甚至语气里带了哀求：“妈，我能挣钱的，我有很多钱，就算你离婚了，我也能养你，我会让你过得比之前还好！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你再顾忌我的感受了。你不用害怕和他离婚。”

　　之前她还在害怕父母离婚，但细细一想，如果不用和父亲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好的事啊！

　　毛慧芳似乎是心理斗争了一番才说道：“我和你爹，白手起家，结婚就是两桌酒席，单位分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今天呢，有这些存款，有这么多房子，深圳的别墅，海南的别墅……真离婚了，都得分，你爹那么猴精一个人，至少得分走一多半，甚至他可能还背着我买了别的房子，我都不知道。而且他要是再婚了，有了新的孩子，他的那一半都没有你的份儿了。小梦，妈妈觉得，为了你……”

　　夏梦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又失控了。

　　她粗鲁地打断了毛慧芳的话，凄声尖叫道：“谁要你为了我！你自己不想离婚，说什么为了我！！！我不稀罕他的臭钱！！！我有钱！我有足够的钱！！！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是听不懂中国话么？！！！你听不懂人话么！！！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说着，她已经一把抓起身边的马克杯，狠狠掼在了大理石墙上！

　　毛慧芳吓得声音发抖：“小梦，你……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我发疯么？我发疯也是你们逼的——！！！你为什么这么没用啊！我问你，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找谁来保护你！你跟谁说这些！要是没有我，你就应付不了我爹，你就活不明白了是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夏梦——！！”毛慧芳凄厉地喝止了她，随即失声大哭起来：“你说的什么话啊，你要是死了，妈妈也不活了！”

　　在母亲失控的哭声中，夏梦的怒火顷刻间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她没料到母亲会如此大受刺激。

　　她冷着声音道：“你别哭了。”

　　毛慧芳哽咽着：“你爸是个混蛋，你也这样对我……我俩闹我俩的，你干什么说死不死的这种话……就算我俩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啊！”

　　夏梦无力地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电话里的人抽泣着：“我们团结一点，让你爹意识到错误了不就好了么？”

　　“那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对吧？”

　　“是为了你啊！”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夏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

　　“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推到我头上来！你不想离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你的一个借口，请你不要让在我再背负你婚姻不幸的罪名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希望你有自己处理感情的能力，而不是让刚成年的我来承受你们的无耻和不成熟！”

　　毛慧芳吓呆了。

　　“你自己不幸，你就要让我变得和你一样不幸，我爹，自己做了错事，却要利用我做筹码不让你离婚！你们难道连一丁点儿保护我的念头也没有么？！难道你们就一点不担心你们在我的心里变得多么面目可憎么！！！”

　　“小梦……”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出生在了你家！！！我真情愿我从来也没有出生过！！！我真情愿我早就死了！！！”夏梦哭喊着，狠狠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