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架上停留了近二十分钟，出租车只龟速前行了不到一百米。

　　少女的胳膊习惯性地支着车窗框, 视线一直放在窗外。

　　鳞次栉比的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

　　两年没有回来，B市的风景没有太大变化，繁华依旧，是无数年轻人梦想闯出一方天地的大都市。

　　也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

　　傅初晨看着她的侧脸，眸色深沉复杂。

　　很多次了，她一瞬不瞬盯着外面的景色发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乔延曦。”

　　“嗯？”

　　“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

　　在飞机上他一直没问，乔延曦的状态反常的那么明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想等她情绪缓好。

　　乔延曦神色一怔，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一向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家庭，也不习惯跟人倾诉心事，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消化。

　　如果是以前，他这么问，她可能只会随便找理由敷衍过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确认了关系，他们是恋人，是很亲密的身份。

　　乔延曦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不想讲也没事。”傅初晨不想逼她，移开视线后阖上了眼，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

　　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紧绷。

　　过了片刻，他感觉手背处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先是试探性地戳了一下，接着被轻轻握住。

　　像是在示好。

　　“我只是在想，应该怎么开口。”乔延曦顿了顿，继续道，“不开心的事情有很多，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你是第一个，所以你可能会听不完。”

　　傅初晨重新睁开眸，声线很低：“没关系。”

　　“你可以慢慢说，一天说不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两个月。”

　　他反手紧握住她，捏着少女纤细的手指，“不管要多久，我都有那个耐心。”

　　他的话仿佛带着实质性的温度，浇在心上，滚烫的热意熨烫她全部神经。

　　“好。”

　　这是乔延曦第一次完全卸下防备，脱掉自己一层又一层的冰冷盔甲，彻彻底底地把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因为对方是傅初晨。

　　所以她愿意信任，并试着去依赖他。

　　-

　　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有点儿晚了。

　　乔延曦的外公家是那种隐在胡同深处的老院子，车只能停在外面的大路，下车后还要步行一段距离进去。

　　这片房子都很老旧，没有翻新过，墙皮斑驳脱落，墙下杂草丛生。

　　他们俩人一踏进这个地方，就有居住在这正在聊天喝茶的老人投来诧异的眼神。

　　实在是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气质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而且又这么年轻，这里已经很少会出现年轻人的身影了。

　　“到了。”

　　乔延曦停在一扇深红木制的门前，特意回头看了看某位少爷的神情，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似乎并不意外。

　　傅初晨打量着四周环境：“你以前都生活在这里？”

　　“嗯，四岁到十三岁都在这。”乔延曦说。

　　四岁的时候她随母亲来到B市，就一直住在外公家。

　　后来秦之韵拍戏赚到了钱，买了套繁华地段的大房子，母女二人搬了过去。

　　本来也是要把秦外公接过去的，但老人家在这待习惯了，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便只好由着他继续住在这里。

　　“环境不是很好，你可以吗？”乔延曦有点怕他会嫌弃，毕竟这位少爷从小锦衣玉食，估计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傅初晨“啧”了一声：“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能在这住到下辈子。”

　　乔延曦：“……”

　　傅少爷又加了个补充条件：“不过要和你一起。”

　　乔延曦：“…………”

　　叩响门扉，大约过了半分钟，里面传来缓慢但却沉稳的脚步。

　　门从里面推开，“吱呀”一声。

　　傅初晨呼吸放轻，莫名地有些紧张。

　　乔延曦喊道：“外公。”

　　秦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唐装，背脊挺拔，不像很多六七十岁的老人那样佝偻。

　　虽然头发发白，但整体精神面貌却很好。

　　看清来人，秦玖愣了愣，眼底藏着喜色，微微颔首，接着用审视的目光扫向旁边的少年。

　　傅初晨跟着乔延曦一起喊：“外公好，我是乔乔的……”

　　他停住，似乎在想要不要如实告知他们的关系。

　　“是我的男朋友。”乔延曦直接替他回答，既然她都把人带回来了，当然不会隐瞒他的身份。

　　这三个字出来，秦玖眼里的审视意味更深。

　　傅初晨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不过到底没说什么，他只是侧了侧身，招呼两个小辈：“进来吧。”

　　进了屋，傅初晨才发现秦外公居住的这个小院还挺宽敞，院里摆着好几种盆栽。

　　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伫立在院子正中央的一个小戏台。

　　搭建的有些简陋，看得出年代也很久远。

　　大概是很久未曾使用了，戏台落了不少灰。

　　……

　　之前傅初晨猜测，乔延曦的外公可能也像她妈妈那样是从事演艺行列的，没想到会是一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这个说法也是现在才有的。

　　在那个年代，他们这类人被称作——“戏子”。

　　所以乔家人当初才会那么看不上秦之韵的身份，因为她和她父亲一样，都只是卑微的戏子而已。

　　怎么配得上他们这样的家庭呢？

　　然而现在时代变了，大环境不同了。

　　明星艺人成为了受关注度最高的职业，待遇和地位早就不是从前可以比拟的。

　　要是现在再有人敢骂一句“戏子”，估计能被粉丝的唾沫淹死。

　　晚餐时间，秦玖给他们做了简单的一荤三素，口味比较清淡。这是作为戏曲演员长期保留下来的习惯，因为要保护嗓子。

　　饭后，秦玖起身：“对了，乔乔，外公有样东西要给你。”

　　等他离开，傅初晨凑到乔延曦耳边，压低嗓音：“你外公对我好像不怎么热情，不满意我？”

　　想起他一进院门，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少年手也不抄在裤兜里了，背也不懒洋洋地倚着墙了，跟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同个人。

　　乔延曦隐隐觉得好笑：“我外公性格就这样的，他对谁都不热情。”

　　傅初晨看着她：“可他对你挺好的。”

　　乔延曦也看着他，眼神一言难尽：“因为我是他亲外孙女。”

　　“……”

　　傅初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紧张过了头，导致大脑短路，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有损智商的弱智话。

　　叹口气，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挽救一下的时候。

　　秦玖回来了。

　　秦玖手里抱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一叠颜色艳丽的布料，以及一顶珠翠头面。

　　“你小时候那套穿不了了，外公给你做了套新的，一直没机会给你。”

　　乔延曦从外公手中接过来，手臂略往下沉了沉，戏服沉甸甸的重量，不仅压在她手上，也压在了心底。

　　她去S市之后一直没机会回来看望外公，现在毕了业，好不容易才有了时间。

　　“去试试吧，”秦玖对她说，“唱一段。”

　　-

　　乔延曦坐在古典的梨木梳妆台前，静静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面容胜雪，眉眼用黑色线笔勾勒出万种风情，眼周是桃花瓣的颜色，晕染了大片，美得惊心动魄。

　　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秦玖是个有点完美主义的人，既然要唱，哪怕只是唱其中一小段，也要做好全套准备，这代表着对艺术的敬重。

　　乔延曦起身，头面很重，珠链摇摇晃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初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听见动静，乔延曦一边回眸，一边用手扶了扶头冠，轻描淡写问：“你怎么来了。”

　　屋里光线偏暗，像是九十年代的老电影。

　　少女一身戏服映入他眸中，脑海里闪过无数美好词汇，什么“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绝代佳人”等等。

　　但都无法准确的形容此刻的她。

　　傅初晨在门口顿了一下，不知道是看愣了还是怎么，好半天才回过神，大跨步走进来，却又不敢靠得她太近。

　　怕不小心弄坏她这身衣服，也怕破坏了这份美感。

　　“迫不及待想看看我女朋友。”傅初晨垂眸，嗓音发哑。

　　“……”

　　乔延曦该庆幸还好今天妆上得厚，脸红不红也看不出来：“我是问你为什么来B市，也不和我说一声。”

　　她白天都把这重要问题忘了。

　　“刚刚那句回答也可以用在这。”

　　傅初晨的视线落在她浓墨重彩的脸上，再移到那嫣红的唇瓣。

　　“怎么办——”

　　话题跳跃太快，乔延曦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

　　直到唇瓣传来微凉的触感。

　　少年伸手，指腹轻轻从她唇上蹭过去，唇彩被擦掉了一小部分。

　　他低头捻了捻，一抹红色在手上晕开。

　　“我有点儿忍不住，”傅初晨看着她，眸色愈来愈深，“想亲你。”

　　“……”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暧昧的氛围包裹住他们，乔延曦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踮起了脚——

　　一个吻轻轻落在他唇畔。